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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道:“罢了,你怎么说得如魏征一样,每每朕心悦之时,动辄拿出治国大道理来规谏于朕?嗯?魏征呢?”
褚遂良小声道:“陛下忘了,魏征早已因病告假。”
李世民点点头,对房玄龄道:“是了,魏征自去年入冬之后,身体一直不好。玄龄,魏征这些年来,很少因私告假吧?”
“魏征一直克己奉公,十余年来按时上朝。他现在因病告假,若非病情较重,断不为也。”
“嗯,朕明日去魏征宅中探望一番。承乾,你明日陪朕前去。”
李承乾在后面答应了一声,他因腿脚不便,行走时落在后面,一名太监还要在其左侧搀着他。
众人又随着李世民前行,最后集于苑中的一处高台上,从这里可以俯瞰苑内全景。
李承乾落在最后面,李世民眼内余光瞧见他那蹒跚的身影,心里掠过一丝阴影。
大片的雪花仍然密密地下着,置身在此冰天雪地之中,人们眺望雪景,轻轻一呼,一口白气弥散开去,很快消失,让人觉得如此清凉世界,洗去了不少身中的秽气。
房玄龄赞道:“好哇,瑞雪兆丰年,今年定是一个好收成。”
李世民扭头道:“玄龄,记得朕多年前向你和陈君宾等人谈论过,粮价年年在跌,又遇到一个又一个的丰年,粮食早已贮满仓库,总有一天,粮价也许会更不值钱。俗话说‘谷贱伤农’,这如何是好?”
“陛下的忧心甚是有理,臣也一筹莫展。不过百姓明白‘民以食为天’的道理,粮价虽贱,犹勤耕不已,我们只好静而观之了。”
李世民笑道:“玄龄,朕无为而治,非不为也。国家之大,若诸事顺其自然,要我们君臣又有何用?”
“臣也多次想过,国家府库充实,可以拿出一些人力、财力,用于兴修水利或者修建驿道。然如此一来,又容易陷入劳役繁重的境地,炀帝之鉴不远,怕因此使百姓产生疑惑。”房玄龄答道。
李世民转向高士廉道:“去岁秋季大水,定毁了河南、山东许多水利设施,可嘱民部赶在夏季之前,将这些水利设施修缮恢复。集中一些钱财修缮水利设施,对今世有利,对后世亦有益。朕不愿虚耗国力,然这些必需之举,不可偏废。像眼前这场大雪,对农事固然有补,一些简陋道路及驿所则会损坏不少,有钱了可以将事办一办。”高士廉应声答应。
李世民又对身侧的李承乾道:“承乾,这些道理仅看书本不行,仅听臣下举言不行,须心内揣摩,以成定论。”
李承乾近来被确定太子的名分,一扫以往那种焦虑的神情。想想也是,上为父皇不喜,侧有弟弟窥视,其位岌岌可危,能有什么好心情?现在父皇一言九鼎,自己的太子之位稳固,阴霾一扫而空,在李世民面前自然变得更加恭顺,其连声答道:“儿臣谨记,儿臣谨记。”
李世民昔日对李承乾的厌恶之感,至今未有一丝改变,此次从众大臣之请重申固其太子之位,实在大违自己的本意,然也无可奈何。他知道,李泰所以觊觎太子之位,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暗示所至。他向南望去,高大的玄武门在那里隐约可辨,让他又忆起十余年前惨烈的玄武门之变。他摇摇头,决心不让如此惨事发生在儿子之间,遂努力压下心中对承乾的厌恶,转对众大臣说:“朕听说外间士民以太子有足疾,而魏王颖悟,多从朕游幸,所以遽生妄议。你们听到过这些议论吗?”
李世民重李泰而轻李承乾,此为众人皆知的事情。去年李世民用魏征为太子太师,表明继续维持李承乾的太子之位,此事已有定论。群臣心存疑惑,想不通李世民今日为何又旧话重提。几名大臣随声附和,说曾经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此议论。
李世民眼光在李承乾身后的李泰身上停驻片刻,说道:“你们要代朕广为传言,灭掉此等虚妄之议论。承乾虽有足疾,然不影响其行走,朕岂能因为承乾有足疾而废其太子之位?且《礼》中有言,嫡子死,可立嫡孙为储。承乾有男已五岁,可以袭承乾之位。朕这样说,是想告诉大家,也请大家代朕传言天下:朕终不会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李世民在开年之初重申固李承乾太子之位,是想消弭祸乱之源,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随行重臣皆赞成此举,脸上现出兴奋之色。也有数人偷眼看魏王李泰的反应,只见他木然站立,想是其笑也不是,悲也不是,只好用木然神色掩饰心中的失落。
李承乾眼中闪烁着兴奋的泪花,哽咽道:“儿臣谢父皇看顾。”
李世民正色道:“朕这样做,非为你自身,实为天下社稷着想。承乾,你若不明白此节,就辜负了玄龄、魏征等人的教诲。”
李承乾躬身受言,面色愈显恭顺。
君臣在这里观赏闲话一会儿,眼见落雪不止,身子站立在风雪之中太久,也早已有些寒意,遂踏着乱琼碎玉,步出苑去。
魏征自去岁岁末开始,身体渐渐不适。一日,他一脚踏空,摔倒在地上,左大腿骨断裂,就此卧在榻上,不能行动。
李世民带领李承乾和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轻车简从来到魏征府中。李安俨职掌东宫守卫,是李承乾的心腹。李承乾出外时,李安俨肯定护侍左右。
魏征宅第在永和坊之右侧角,其在长安城西南角,距离宫城较远。是时,朝廷达官贵人以住在宫城周围为荣,所以宫城周围的坊间,皆是六品以上的官员在此居住。魏征的宅第,还是他在武德年间任太子洗马时购置的,其位置较偏,宅第又小,与其上品官员的身份极不相称。
李世民迈入魏征府中大门,就闻到一股酒香扑面而来,再看其西厢房,房檐下摆满了坛坛罐罐,从敞开的房门中可以看到其房内杂乱地堆满了物什。魏征以酿酒驰名京城,其所酿的“醽翠涛”更是享誉天下。魏征在公事之余,以酿酒为乐。李世民看到这些酿酒之物,口中又回味其“醽翠涛”味道之美,因思酿此酒之人却长卧榻上,再难品味如此美酒,心中就添了一些酸楚。
魏征夫人裴氏带领家人跪迎在大门以内,李世民让他们平身,然后直奔魏征的寝室。
李世民与魏征这对君臣许多年来一直争辩不断,然其私下里接触并不多,魏征隔些时日向李世民进献一些自己亲手酿成的酒,仅此而已。像魏征的宅第,李世民就从未登过门。李世民今日进入魏征府门,眼见如此重臣居住在如此简陋的宅第中,眉头不觉皱了起来。待进入魏征的寝室,只觉一股因潮而霉的气味扑鼻而来;抬头向上看,就见屋顶甚矮,乌黑的房梁与黑黢黢的屋顶浑然一体,显示此房年数已久。李世民见此情状,扭头问裴夫人道:“魏卿许多年来一直居于此房吗?”
“回陛下话,自武德年间起,拙夫与贱妾一直居住于此。”裴氏怯生生答道。
“没有其他宅第吗?”
“没有。拙夫多次说过,有屋居住即可,何必多费钱财。他所得陛下赏赐以及自身俸禄,除留下一些够日常开销以外,皆周济了他人。”
李世民叹道:“魏卿身为上品官员,其俭朴如此,委实令人可叹。承乾,朕授魏卿为太子太师,固然想让他授你以微言大义,如此俭约之本性,你亦要感之习之。”
李承乾躬身答应。
李世民复对李承乾道:“朕见殿中省近日欲修缮两仪殿之偏殿,你代朕向其传旨,让他们罢修偏殿,将那里的土木砖石移入此宅中,为魏卿营造宅第。让他们日夜监工,五日内必须营造而成。”
裴氏见李世民下旨为己造房,急忙伏地辞谢道:“陛下洪恩浩荡,贱妾心怀感激。然拙夫一生俭素,请陛下了其心愿,收回成命才好。”
李世民示意魏征之子魏叔玉搀起裴氏,感叹道:“魏卿为良臣,又有如此识大节的贤妻,可谓相得益彰。裴氏,朕知道你的心意,然魏卿现为郑国公,太子太师,官至极品,若继续居此陋室,朕之颜面何在?你毋庸多言,带朕去见魏卿吧。”
即日,殿中监接旨后,由将作大匠阎立德带领一应人员入魏征宅中,现场画图,木石砖瓦诸物络绎不绝地运进来,五日后,果然改造成一座明亮宽阔的宅院。
一道低矮的屏风挡在魏征的榻前,众人绕过屏风即看见昏暗光线下躺在榻上的魏征。因居处狭窄:裴氏让魏叔玉撤去屏风,并亲手搬过来一把椅子让李世民坐下。
魏征显然是听到了李世民与裴氏刚才的对话,他那张浮肿的脸上老泪纵横。其上身微动一下欲向李世民行礼,然因此牵动了大腿的伤处,脸上顿现苦楚之色,哽咽道:“陛……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