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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止道:“去看看是谁。”
二人都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方刺史,他亲手捧着一块案板,上面端放着张父张母的两盒骨灰,那新刻的灵牌上面墨汁都还没干。
“方某想来想去,应该亲自前来张家谢罪才有诚意。”
张大宝傻住,他正准备收拾完毕净身后就去取呢,没想到人家送上来了。
方起征自顾自地将骨灰放在方桌上,又道:“唯有为人父母,才能理解他们的绝决,方某敬重他们,亦对不起城中百姓。当日……当日着实太狠,失了心性。”说着九十度鞠躬。
一拜到底,二拜到底,三拜也到底。头顶朝地,跟跪差不多。
张大宝神色动容,林止心说:罢了。
赔罪的方刺史走后不久,张小宝就提着食料大包小包的从集市归来,见家门前围有很多人,七嘴八舌说着什么方刺史拜访张家,还亲自从义庙请回骨灰奉上……惊得他用力挤开人群跑进屋。
“郎主,哥哥!”找遍全屋都没人,张小宝发急。
就在他胡思乱想心惶惶,差点跑出家门的时候,林止和张大宝终于归家来。
“郎主,你们去了哪?吓死人。还以为又出啥意外。”
张大宝怪阿弟大惊小怪,说他只是领着郎主去了一趟董家。
“去董家?”
“是啊!我说,你起先就一直瞎坐着啊?就不知道把买回来的活鸡活鸭给收拾好,大家都饿很晓不晓得。”
“去董家做什么?”张小宝边动手边问。
张大宝见郎主进了厢房,捞起一只鸡准备去后厨杀,回道:“去董家哪能讨着好,当然是去挨骂。老子刚刚又差点动手揍那董胖子一顿。”
“为啥要去挨骂?”不是张小宝啰嗦,是真的没来由嘛,好好的干啥上赶着去挨骂?
“呵!”张大宝乐了,“郎主说要替我去提亲,董家就当了真。嚷着让我先赔董胖子的看病钱,还要咱家一半的田和这间铺子做聘礼。”
“啊?”张小宝摸摸自己的额头,疑惑不已:“郎主为何这样?不会是你求郎主的吧?若真是,我就不认你这个哥哥,打死我也不要董氏做嫂嫂!”
张大宝还在吊阿弟的胃口:“我当然不同意,嫌他女儿太贵。没想到董氏冲出来威胁我,说她是进过高门大户做过少夫人的,愿意嫁给我纯粹是因我诚心待她,是给我长脸呐,若是现在不同意,明日定要后悔。到时,就不是一半田,而是要全部啦。”
说到这里,张大宝脸色一变,低声道:“我就晓得,她还是看不上我。阿弟,你说,世上怎么有这种女人,两尺的手非要缝五尺的袖子,那穿上合身吗?害死人家的爷娘竟不知悔改,还要谋人家辛苦攒下的家产!想要钱不知自己赚?那样的女人,着实恶毒。”
张小宝瞧哥哥的样子,摸出些门道来,“哎呀,急煞我也,你就赶紧告诉我答案吧。”
在大公鸡咯嘎咯嘎的惨叫声中,张大宝手起刀落砍下鸡头,回道:“郎主说了,董家不配为人,都是人渣,我们是去虐渣的。”
“怎么虐?”
“郎主说明日就知道。”
……
兄弟俩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跟过年似的,林止在矮床上数钱。金叶子五十二片,铜钱七贯。方刺史给了三十片金叶,六贯铜钱,成色不一,一看就不是长久积在家里的,果然不是个极贪的。
办完这桩事,就可以放手去渝州。林止再次从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吞下,闭目养神,等着吃饭。
张小宝做事麻利,别说还真有几份厨艺,许是难得摸到勺子,很舍得放油,青菜炒得绿油油的。在方家吃过的盐煎精肉,他也炒上一盘,颜色有些区别,但林止就是觉得他做的一定更好吃。
就是这米饭不是精米,想必是节约惯了,同样的称重,精米要贵上三成。有钱不乱花,懂得有节省,小宝做事稳妥,不错。
她在兄弟俩的满怀期待下,先尝完一口鸡汤,大声叫好。然后搓搓手操起筷子夹起一片秋笋……
以前在吴国不怎么爱吃,因为太苦。她最后一个师父梁之修恰恰偏爱那苦,还非得逼着她吃,言道行医之人怎能不知夏季必吃笋解暑。
实不是怕苦,而是她记忆中幼时吃得太多了,而且是生嚼的,真不是一段开心的记忆。
当年,她娘带着她躲啊逃啊,她小胳膊小腿跟着跑啊跑啊……从没出过姚家大门的她,第一次出门见到外面的世界就是竹林,大片大片的竹林,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当年,她娘带着她躲啊逃啊,她小胳膊小腿跟着跑啊跑啊……从没出过姚家大门的她,第一次出门见到外面的世界就是竹林,大片大片的竹林,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不记得在林子里住了多少天,最清晰的记忆除了饿还有娘的哭声。娘哭,她也跟着一起哭,她一哭,娘就不哭了,拉起她继续跑。
接着,又见到延绵不绝的丘陵,还赶上下雨,小脚踩进紫土地里拔不出来,脚底板又痛又肿。
鞋子丢了,衣服也破了,娘早就摔成了泥人,可自己身上却没有多少泥。只要娘有力气,就一定会抱着她,但是,走的时候很少,大半时间都是在跑,娘没多会儿就抱不动她了,她只得下来让娘牵着跑。
直到今天,她都不明白娘为什么要跑,是谁在追她们?当时并没有看见有人在后面。
有一段记忆她完全没有,好像是睡着了,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一面陡峭的悬崖,一眼都望不到顶。然后就发现娘躺在身边,满脸的血,雨停了,泥也干了。污血混在紫泥里,让娘的脸都像变了一个模样,她很心疼,娘平时爱干净一定不喜欢这样。她使劲去抠,小手抠了好久,尚未全部抠干净就见到娘一脸狰狞的表情,好可怕,她吓得大哭。
恐惧至极,哭得直哆嗦,使出全身力气推娘,却怎么也推不醒……
后来,出现一个漂亮大哥哥,大哥哥总是咳嗽,一句话说了好久才说完。然后,哥哥家的仆从开始挖坑埋娘。仆从说娘已经走了,她当时清清楚楚的知道,娘不是走了,而是死了,再也不会抱她了。就像婢女金宝一样,从阁楼上跳下来摔死,再不能逗她笑陪她顽。
她成了没娘的孩子,但她却没再哭,可能是眼泪哭干了吧。
埋完娘,大哥哥的仆从就把她带到一辆宽敞的马车上,车上铺着软毯,这是她一次坐马车。他们问她叫什么,她说栀栀,栀子花的栀。他们指着她胸前的长命琐,说这肯定不是她大名,大名呢?她摇头,说没有。
又问她姓什么?她突然不着声了,她不想跟爷姓,因为她和娘又饿又累还有可能在被坏人追,阿爷为什么就不来救她们?阿爷一定是不想要她们了。
大哥哥也废力地开口问她,逼得急了,她就说姓林,因为娘姓林,她要跟娘姓。
坐着大哥哥的马车走了很久很久,天亮了,天黑了,雨来了,雨走了。仆从已经把她跑烂的脚板包上了布,遇到集市还给她买糖人,好像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而去。最后来到一个很大很大的城池,城墙又高又厚,有好多人还有好多马车,闹嚷嚷的听得耳朵疼……
那是成都,救她小命的大哥哥名叫刘岑逸,现任蜀国国医刘氏的偏房族人,他去成都是找族叔刘云治顽疾的。当时还不是国手的刘云一见到她,就说此女身中恶毒,不出八岁必亡。
八岁,她当时已有四岁,也就是说:她还有四年好活。
生死乃人生大事,纵然她再小也知要活着,活着才能找到追她们的人,找到害死娘的恶人,为娘报仇。
为此,刘岑逸在刘府治病,她也在刘府治病。那刘云甚至对她比对族中子弟刘岑逸还上心,就似高手过招,定是畅快淋漓,遇到奇毒,当然提起了万分的兴趣。
两年之后,刘云失了耐性,寻到族侄捡她之地多方打听,欲打听出她的来历,好查探下毒之人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段时期里,她也“顺便”听到了一些关于姚家的密辛……听刘氏一众说着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她脑子里全似化成了凶残的恶兽,还是张着血喷大口要咬她的恶兽。
某日,刘云突然让婢女抱她去药房,问她:“你想学医自医吗?我救不了你。”
她直直盯着有些发福的刘云,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这小娘子,能听懂我的话吗?你日日喝那些苦药,喝了两年,每隔三天还要挨针扎,全都勇敢地挺了过来,可是我今天要告诉你,没用,你还是活不了十岁……”
“要,我要学!”她稚嫩的童音突然破空而出打断刘云。
刘云眼中精光一闪:“好,要学就从今日起开始识字,背药书,磨药……”
那时刘云尚未发迹,还没有得到唐朝孙氏继《千金翼方》之后的《千金绝方》这本奇书,也就没有凭借此宝书入得圣人妃嫔的眼。
就这样,眼看八岁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