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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孤岛
雨一路下到隔天才停。尹芝早早起来打点行李,身外物不多,只装半只小皮箱,拎在手中轻飘飘。茉莉执意去送,又抢着帮她拿那只徒有其表的旅行箱。堂姐的车子已等在宿舍门口,茉莉张开双臂拥抱她,只说“好运”,眼底泛红。尹芝想想,也觉此刻多说无益,她拍拍好友的背说,“再见。”此刻已没有比这两字更加美好的祈愿。
车子很快开出校区,又在拥挤的市内兜转多时。路程似暂且没有终点,两人说些东家的闲事来打发时间。尹芝有些犯困,倚着车窗摇头晃脑,半张着眼。
不知过了多时忽见堂姐伸手一指前方:“喏,整座矮山都是许氏私物,宅子修在山顶,是殖民时期洋人的遗留。”
尹芝打起精神看窗外,才发觉钢筋水泥灌注的石头森林早已悉数抛诸脑后,眼前只余一片深邃的静谧。初晴的稀薄的太阳照着一片无际的海,四下种植的粗壮的亚热带植物翠绿如碧,车子正欲攀上蜿蜒的山路。竟当真有人住这样的地方,读书时候,也曾耳闻本市的富人住多大的一间屋,上下三四百坪,花园泳池,已是至大的想象。
尹芝万分好奇:“许先生做什么营生?”
“许伟棠这人你有无听过?”
尹芝摇头,好生陌生的名字。
堂姐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平日你不看报纸的?”
尹芝心里哀叹,光是背诵推挤如山的医理已耗去所有心力,一度光是看着规规矩矩排印成行的黑色铅字就反胃,哪分得出一点心思去关注他人的富贵功名?
“许家是当下本市地产业龙头,几十年来地位无可撼动。”
“白手起家?”尹芝自小崇拜这样的精英才俊。
堂姐摇头,“祖上数三代,各个都富足殷实,到了这一代,更是了不得。”
原是习祖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容人不眼红。说到头生而平等这等事是莫大的谎言,一些人生来就衔金汤匙,无须奋力奔跑,轻轻松松平步青云。也总有人一世深陷泥淖,稍不留心便被肮脏的俗世所吞没。
尹芝略带酸气地问,“古话不是说,富不过三?”
堂姐像也气不过:“天晓得,落在许家头上硬生生成了一句空话。”
在背地里恨人富未免无聊,尹芝忙换了话题。
“病人是许家少爷?”这话题不算唐突,她本该在昨天就被告知,可堂姐却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才道,“不,他是许先生的爱人。”
天并非热得令人发昏,尹芝却觉得脑中有根神经被挑断,无论如何没法如常接纳这句话的含义。
“他们是一对同性恋人。”看出她的困惑,堂姐又追加了一句。
尹芝难掩一脸惊愕:“为何昨天要瞒我?”她自认为是凡是循规蹈矩的寻常人,这样有悖伦常的事不在她认知的范围之内。
“抱歉,阿芝,我绝非有心。只是在许家工作多年,实在已习惯这种所谓的家庭模式,若要我一开始便特意强调此事,我无法开口。”她的车子已减速,语气内疚而恳切。
尹芝生她的气,“我不认为我能够服侍这样的人。”
“阿芝”,堂姐干脆将车子停在半山腰,不须在专心看前路,她于是望着她:“我们只是出卖劳力,食人俸禄,无人强迫你我接受雇主的价值观。只要他是位好雇主,尊重下属,按期发足薪水,有担待,不苛刻,你管他是人是鬼?”
句句在理,尹芝哑口无言。适时又想想三万块的薪水同自己当下捉襟见肘的日子,事已至此,哪好回头?
“开车吧”,她说,表示自己并没毁约,又问:“他是什么病?”
“功能性凝血障碍。”
“先天的?”
“不,几年前突发。”
尹芝十分清楚,早年有位医学院的教授专注于此类疾病,听说与生俱来反而有望医治,后天突发便是绝症。说来的确十分可怜,尹芝忽而医者仁心。
约莫又开了一刻钟,车子终于抵达山顶。山上的气候比都会冷,迎面吹来的风凉凉地擦过鼻尖,带着一点阔叶植物特有的清香。没有人声,只余一片聒噪沸腾的虫鸣。阳光也少,费尽力气般地挤破浓密肥厚的枝叶,仍是斑斑驳驳的一点投射。
30年代的法式洋房倚崖而建,占地足有数十亩,鸽灰色的墙板,尖顶,廊柱,雕花,老虎窗,样样俱全,身后对牢一片海,像足儿时翻阅过的欧美童话。
房前用暗褐色的围栏圈出一方小小庭院,门前两株高大的洋槐用做已吐出雪白的花串,香气四溢。有皮肤黝黑的园丁在放着希腊雕像的小花园里侍候花草,见他们过来十分友善地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来。
尹芝没来由紧张,手心冒汗。乃娟拍他的手背:“不必担心,这里人都好,你会喜欢。无须太拘谨,做好分内之事。”
尹芝点头,却忽然想起,还没请教病人怎么称呼。总不好张口叫人许太太。“他姓沈,名喻然,你叫他全名就好,亦可称他沈少,怎样都好,他并不挂心这些细节。”
她边答边按门旁的一只铃,尹芝注意铃下有块小小的木牌,上头用花体英文斜斜地写cut…off,好怪的名字。门许久才开,来应门的是位看上去年不足二十的姑娘,刚一张口,鼻中便带哭音,“乃娟姐,你总算回来。”
乃娟忙问:“出了什么事。“
“沈少方才在浴室中跌倒。”摔一跤本不算大事,可对于这样的病人,任何伤患都随时致命。
“受了伤?”
“不知道,他不肯给人看,路医生和许先生都在回来的路上,管家正不知如何是好。”
“我去看他,阿芝你随我来。”
尹芝随堂姐走入屋内,吓住。
倘若门口设有售票处,她恐怕以为自己进了一座维多利亚时代的博物馆。垂落无数珠片的水晶吊灯,没有生火的欧式壁炉,重重叠叠的天鹅绒窗帘,巨幅壁画,所有的家具皆似古董,维护得十分好,只感沧桑不见陈旧。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精雕细琢,这样华丽,华丽到不像一个家。
上了二楼,又是另外一番世界。透过长窗见到一片青色的海,低头看下去,有自岩壁上开凿的石阶,叫人双脚发软。
堂姐忽然停下身,“不了,还是在这等我一下。”
“不须我帮忙?”堂姐摇头,转身朝另一头去了,在阳光凝聚的一处推门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病人(上)
尹芝站在走廊一头看风景。
有紧实的脚步声踏过的楼梯,她探头去看,外套尚未脱去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上楼来,身后跟着方才前来应门的小女佣。她确信这是许家家主而绝非方才提起的医生路氏,不单单是他没提药箱,而是他周身散发着掌控者意味尤其强烈。尹芝犹豫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可对方眼中此刻全无他物,以最干脆利落的姿自她身旁经过。
尹芝有些不知所措,放眼望去,前前后后十几间屋,仅三十六码的一双脚却无处安放。她只得盯着墙壁上的西洋挂画一幅一幅地看过去。她无慧眼鉴别真赝,只一味专注于画中人的神态同衣着,十足无趣。
挨过一段时间,方才的小女佣从房中出来,俏皮地朝她努努嘴。尹芝一冲她笑,她便立刻溜到她身边来。这姑娘明眉眼玲珑,样貌稚气未脱。
尹芝跟他打听:“他怎么样?”她一时间仍不知怎样称呼沈喻然。
小女佣一摊手,像是老大为难道:“闹脾气呢。”
尹芝不懂这闹脾气究竟怎么个闹法,她问的是他的病情。
“那位路医生怎么还未到?”
对方连连叹气,“回来的急,出了事故,现在人在医院。”
赶来救人的医者此刻也要人来医,真是祸不单行。
小女佣跟着叹气,但转念又说,“我还有事去通知厨娘,你随便坐,站着多累。”
尹芝点头应着,人却没动,堂姐叫她在这里等,她不好离开。
小女佣欲下楼,忽然又转身道:“叫我韶韶。”便噔噔蹬一蹦一跳地去了。那样子煞是活泼可爱。
过了一会堂姐也出来,站在门口意她过去,“路医生在路上耽搁,方才叫来的医生又不熟悉山路,许先生想亲自带喻然到医院去,你也来帮忙。”
这么兴师动众,“伤得严重?”
乃娟摇头,“也不算,先生不放心。”
“不如叫我去看看,或许帮得上忙。”这病折腾不得,送医路上恐有闪失。
堂姐眼里一瞬间闪过的不信任感尹芝没有看漏,好在她很快说,“我须请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