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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上的男人,似乎又清简了几分。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露在外面的双手瘦得几乎没有肉。他的头低垂着,似乎是睡着了。
木寒夏快步迎上去,在轮椅前蹲下,仔细地端详他。护士低声说:“木小姐,他在飞机上睡着了。”
“一路情况怎么样?”
“情况还不错。”
木寒夏点点头,说:“医院的车就在停车场,我们过去吧。”
——
天已经黑了,厚厚重重的云,积压在北京城上空。
这是一间安静整洁的病房。木寒夏坐在床边,就着一盏台灯,看书陪伴着。
直至床上的男人动了动,她放下书,低头靠过去,等他睁开眼睛。
四目对视的一刹那,两个人都笑了。
“晒黑了?”张梓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去你的,见面不说好话。”木寒夏拿起他的一只手,轻轻握住,“感觉怎么样?”
“很好。”他答,“可惜飞机上睡着了,不然可以看到北京城现在的样子。”
“过几天,陪你去看。”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他问:“一切顺利吗?”
木寒夏答:“顺利,你别管了,一切交给我。”
他点了点头,那双清亮的眼睛,直视着她,有些狭促的味道:“跟林莫臣和好了吗?”
木寒夏静了一瞬:“没有。”
张梓目露些许怜惜:“我以为你们很快会和好,在一起。”
木寒夏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和他应该在一起?连你也这么觉得。可是我这次回来以前,真的没想过跟他还有任何可能。我以为这份感情就会烂在我心里,埋了,就这么一直埋着……”
“他还深爱着你,对吗?”张梓问。
木寒夏又沉默了,然后点头:“我想……是的。”
“那你还爱他吗?”
木寒夏抬起眸,望着窗外幽暗深沉的夜色。还爱他吗?这真是个艰难的问题。她独自一人在国外,在异国人怀疑的眼光中,策划推动几百万千万的项目;她只身回国,挑起方宜事业部的重担,都不会有丝毫犹豫。可在爱不爱林莫臣这个问题上,她其实找不到答案。
“如果……”她缓缓地说,“看到一个人,只有疼痛的感觉,却感觉不到甜。哪怕回忆中美好的时光,也不是甜的。如果,他让我觉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你说,我还爱不爱他呢?即使真的还有爱情,可他让我没有安全感,我曾想相信过他会陪我终老,但现在让我相信他,太难了。我又应不应该相信呢?我又怎么去相信他,这一次,不会让我失望?”
张梓却笑了,目光温柔地望着她:“carol,这个问题,我无法帮助你找到答案。你和我,在爱情里都是生涩的。我们都只爱过一个人。对吗?”
木寒夏点头。
张梓却又说:“可是你不该因为犹豫,而止步不前。比起我,你又是多么幸运。如果上天能让她还活着,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你曾经爱他至深,你对我说过,他是你今生唯一挚爱。后来,你的学业越来越忙,工作越来越累,你就不说了。后来几年,甚至没听你提起过他。可是他真的,已经不在你的心里了吗?carol,勇敢一点,不要让那个倒霉的男人,像我一样孤独到死。如果不确定爱不爱,那就去确定。如果不知道他是否还值得你信任,那就尝试着去信任,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我最重要的朋友?”
木寒夏的眼眶湿了,握紧他的手说:“你不会死的。他……他才没有你这么痴情又温柔。你的话,我会再想想。”
——
木寒夏今天开的是集团配的车。从医院回住处的一路上,她都有些失神。
夜已深了,小区里没什么行人。她沿着一盏盏的路灯,往楼下开。远远的,看到一辆黑色卡宴,车牌京al8m29。
她刚刚想着的那个人,就靠在车旁,背影料峭。路灯蒙蒙的光芒,在他身上晕开。
木寒夏看了好一会儿,才把车停进车位。而他也抬头看过来。
木寒夏下车,他的车就停在楼门口,自然正面相遇。
他笑了笑:“回来了?”
木寒夏“嗯”了一声。
他今天穿的是件深灰色大衣,里面是黑色毛衣,短发被夜风吹得微微有点乱,站在春日的夜色里,更显轮廓深邃。
他的脸色是平静的,像是前些天那个针锋相对的电话,完全没有发生过。
他把手里的一个纸袋,递给她:“这是孙志的夫人,自己种的樱桃,托我拿给你。”
木寒夏没接:“为什么要托你?”
两人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里映着寂静的夜色。
“我住得近。”他答。
“你住在哪里?”木寒夏问。
“风臣的顶层,有几个套间。”
木寒夏抬起眸,看向他身后,此刻风臣大厦上,那个位置的那盏灯,是灭着的。
她静了一会儿,避开他的眼睛,伸手接过樱桃:“谢了。”
“客气。”他说。
“那我上楼了。”她说。
“嗯。晚安。”
“晚安。”
一直看着她,走进楼里。过了一会儿,她家的灯亮起。林莫臣才坐进车里,也没有发动车子,而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终于笑了。
木寒夏回家后,去洗了个澡,出来首先看到桌上的那袋樱桃。她取了一些出来洗干净,靠在床上,慢慢吃着。
樱桃很酸,也很甜。
她抬起头,就看到对面的风臣大厦上,那盏灯已经亮起了。
她静静地望着它。
晚安,好梦。她在心里低声说。
第86章
清晨,薄雾未散。木寒夏戴着口罩,一身运动衣,下了楼。天边露出一抹柔和的金光,地面上还是黯淡的。
多年跑步已成了习惯,她的步伐十分均匀有力。她跑出小区,沿着国贸的高楼大厦,沿着面积不大的广场,匀速跑着。心情,也是一天中最平静愉悦的时刻。
就在这时,她看到路的对面,慢慢出现个男人。
他一身深灰色运动衣,黑色运动鞋。一看就是全新的。没带口罩,跑得不急不慢。他的面容自雾气中慢慢出现,四目凝视的瞬间,他的眼睛里沉静如常。
木寒夏跑过他的身边。
“早。”他说。
木寒夏:“早。”
两人擦身而过。
木寒夏明白林莫臣这个人谋定而后动,手段很多。他把这一套用在情场上,原来也是百折不挠、滴水不漏。可明知他是故意来碰面,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与他的从前。
想起住在一起的那段短暂日子,她每天早上还是会去跑步,他从来不去。他是木寒夏唯一一个朝夕相处过的男人,那时候她就奇怪,男人和女人怎么差那么多?他总是很能睡。每天总是睡到闹钟响几遍,才沉着脸爬起来,洗把脸才清醒。当然他是个非常自律的人,如果因为工作要半夜三点起,他也会按点爬起来,不管前一天晚上几点睡。但他能睡是真的,有时候周末晚上两人睡得很早,第二天他也能睡到快九、十点钟,才神清气爽地起来。
或许,是因为那时他到底还是年轻小伙子,才那么贪睡吧?
这些天他住在风臣大厦上,她跑步也从没遇见他。莫非今天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早起跑步?
木寒夏一步步踏着路上的阳光,慢慢减速。她今天也跑得差不多了。她突然又想起了在国外时,她每天沿着河边跑步。有一段时间,也有个华人小伙子,天天跟。然后呢?然后在那人终于表白的那一天,她直接拒绝,然后跑得超级快,把人给甩掉了。当时她躲鬼似的,一路狂奔中,想着什么呢?她想,这辈子大概也不会有人会陪她跑步了。她甚至还自嘲地想,即使跟林莫臣没分手,也不会有。因为他从来不跑步……
正这么想着,迎面林莫臣又跑了过来,已经又一个圈了。
太阳从云层中出来了,他的身形轮廓看起来格外清晰。乌黑冷硬的眉目,白皙清瘦的脸。两人一步步逼近,他渐渐停了下来。专治各种不服“跑完了?”他问。
木寒夏:“嗯。”
他微微喘着气,双手撑在腰间,看一眼周围环境,说:“这里空气太差,以后你最好别在这里跑。”
木寒夏摘掉口罩,拿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说:“没别的地方可去,我也不喜欢在家里用跑步机。”
旁边公路上,有车不断经过。这条路已变得嘈杂起来。他说:“也不是没地方可去,离这儿三公里就是望星公园,你如果觉得可以,以后我们开车搭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