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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驾崩后,太子柩前即位,就是我同岁的弟弟唐敬宗,李湛。
☆、第二章 竹马青梅
李湛登基那一年,我十六岁,躲地远远地偷偷看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东宫蜿蜒而来,如同一条巨龙。李湛走在最前面,身着玄色裘冕,头戴黄金冕旒,沿着精心雕琢着螭头和莲花的龙尾道一步步缓缓而上,冕旒上的垂珠在他眼前随着步调左右摇摆。
群臣簇拥之下,他拿捏着恰到好处的速度踱上龙阶,端端正正高坐于龙椅中央。一时间含元殿内乐鼓齐鸣,庄严宏壮,殿外随即响起阵阵霹雳鞭声。
在百官叩首朝贺之时,我看到他紧锁着眉仰起头望向殿外。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他眼中的整座长安城,整个大唐。望着一望无际连绵群山的模糊轮廓,红日升起在山之彼端,天空朝霞迤逦万丈,我想,从这一刻起,这就是他的长安,这就是他的江山。
李湛擅画,虽然我自小师从大唐的水墨才子,算是得了他的真传,但在李湛面前泼墨作画就绝对是在自取其辱。所以多年来每当他提笔作画,我就会老老实实在一旁看着,顶多等他画完之后题个词,但基本上只要有我题词的画,好端端一幅水墨就会被张牙舞爪的书法毁容。
自李湛登基称帝后便很少再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画画儿,而是改成了在公文上画圈儿。
我闲的没事干,就把之前十几年他画的画全部搜罗来,仔细装裱后让婢女阿央挂在我的寝居臻园阁。
我原本打算搜罗几张,既做装饰,又能在看不见他的时候睹物思人,但没想到李湛的画竟这么多,光我随便搜罗到的就有上千幅,丁零当啷挂的满墙都是。知道的知道我是拿来睹物思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李湛虐待姐姐,逼得我不得不卖画为生。不过话说回来,除了阿央,还真没有人知道我搜罗这些个画是用来睹物思人的。
阿央说我喜欢李湛喜欢的毫无道理,因为我讲不出为什么会喜欢他。可是讲不出道理并不代表没有道理。就像你看到一株奇异的花树,你叫不出名字,但它真真实实存在。
我对阿央解释说,当你一旦爱上一个人,爱上他铺开画纸时袖口轻轻扫过洁白的细绢,爱上他手指灵活的翻动,笔下悄然盛开世间万物,爱上他仔细盯着你的题词,笑着叹气说:“好端端一幅画,又被你这几个字毁了……”你就会想要守护这个人,想要一辈子安静的看着他画下去。
阿央觉得我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我不服气,问:“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喜欢他?”
阿央把最后一幅画挂上去,拍了拍手,语气坚定道:“因为陛下长得好看。”
我竟一时无言以对。
阿央是我的贴身婢女,父皇在位时来到我宫里。听她说她家祖姓为晁,是当地的大户,是家中落了难才沦落进宫。我唤她阿央,她却不叫晁央,而是叫晁凰。我想她一个婢女如何当得起这个“凰”字,恰逢她入宫时我正在亭中给一对鸳鸯喂食,便随了鸳鸯的鸯字,唤一声阿央。
世人无长情,亦无专情,说通俗点就是正常的人一辈子会爱上很多人,那些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都不正常,当然那些一辈子一个人也不爱的都出了家,就不能计算在内了。这个道理是父皇教导我的。当然他并不是亲口告诫我,完全是我从他那三百多房妻妾里自己总结出来的。
但我和父皇有不一样的观点。于我而言,感情是棵万年青,只为一个人四季常绿,不管他知道还是不知道,甚至不管他活着还是死去。我秉持这样的信仰喜欢李湛,一直喜欢到十八岁。
十八岁这年的盛夏,大明宫迎来了李湛即位两年来最大的一件事:回纥王夙沙穆入朝觐见。
李湛即位两年,朝中并未像想象中发生翻天覆地的新变化。很多人觉得他无作为,虽然称不上昏聩无能,但也称不上是个好皇帝。这样说的人就有些太强人所难了,拉住一辆滚下山的马车往往比驾着马车上山要难得多,李湛从父皇手中接过这么一个烂摊子,短短两年能遏制住形势进一步下滑已经实属不易。
大唐自安史之乱后早已变成一只纸老虎,空有繁华假象,实际危机四伏。最大的危机来自于西方,戈壁上的游牧民族,回纥。
李湛登基之后一直派使节前往协商,直到第三年,终于促成这一次回纥王与大唐签署一纸契约书。
而要说这件事,还要从我那“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老祖宗李隆基说起。唐史记载,当年玄宗专宠杨妃,点燃了安史之乱的导火索,皇族被迫迁往蜀中,杨妃路中命丧马嵬坡。这大概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当时玄宗沉浸在失去爱妃的痛苦之中不能自已,朝政已全权落在了儿子肃宗皇帝手中。肃宗想出来一个对付安禄山史思明的好法子,那就是——联合外族。虽然堂堂皇帝勾结外族来平叛自己的民族,听起来有点荒唐,但在当时却收到了非常理想的效果。
不出几个月,在回纥的大力协助下,史朝义于温泉栅兵败自杀,安史之乱宣告终结,皇族终于重返长安。但朝廷为搬回纥这个最强大的草原部落作救兵,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那就是回纥可以任意进出我大唐边境,且欠下了回纥一个天文数字的债。“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
从那之后,边境骚乱不断,朝廷也不得不抽干了国库分期还债。而直接的受害者,就是大唐的百姓。当时为了还债,朝廷几乎把百姓榨干,弄得民不聊生,易子而食。
湛儿如今促成这项新的协议,以雁门关为界,两国互不相扰,西方边境至少几十年不会再有边境之争。他用短短两年实现了几代帝王终其一生也没实现的愿望,我想,他将来一定会成长为一个万人拥戴的帝王。
☆、第三章 远方来客
放下手中墨笔,我端详了面前这幅水墨良久,终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边得意地喊:
“终于画好了,阿央你看,这一次可还拿得出手?”
听到我唤她,阿央急忙放下手中的活,手往裙子上蹭了蹭就跑过来。我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捕捉每一寸细微的变化,用她看到我的作品时的一系列表情变化来判断这幅画是否成功。
我这么做也实属被逼无奈,就像皇帝每天看到的各地呈上来的奏章都是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实际上已经东边旱灾南边水灾西边蝗灾北边瘟疫饿殍遍野了。作为贵族阶层,实在很难听到人们的真实心声。
阿央的规律是,首先疑惑地瞪大眼睛揣测我画的是个什么东西,然后在心底偷偷鄙视我画的实在不怎么样,然后脸上装出一副看到传世佳作的兴奋表情说:“这幅画好有意思!”
这就足够证明了师父当年对我作出“没有绘画天赋”的评价是多么有先见之明,因为如果真的是一幅传世佳作,人们一定会惊叹的称赞“好有意境”,而绝不是“好有意思”。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果然阿央一见,神情一如既往的由疑惑变为鄙视又变为惊讶,张口道:“好有意思的两只野鸭子啊!”
我歪着嘴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心想这不是鸭子,是鹧鸪鸟啊……
我拄着脑袋揉太阳穴,半个月前我就开始练习,想画一幅鹧鸪双飞图赶在七夕节送给湛儿,可今日已经是七夕,我还是没能画出满意的鹧鸪来。心里一阵不知所措的郁闷,搓了搓脸想让自己精神一下,结果手上的墨涂了满脸。
阿央咯咯笑了两声,问:“公主是想把这幅画送给陛下?”
我望向她,非常难过的点点头。
“没关系,就算公主今天画好了,皇上恐怕也没时间看呢。”
我疑惑:“为什么?”
阿央走得近些,递过一张红色的请帖,笑着说:“今晚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家宴啊。前些日子来访的回纥王明天要返程了,陛下要趁着家宴的机会为他们送行。公主难道忘了么?”
我点头承认:“忘了。”
抬头看向窗外的天,一卷残阳和漫天紫罗衫似得晚霞,都在七月的和风里发出暖洋洋的色调。天色不早了,看样子家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满身都是墨水,于是尖叫着去更衣梳妆。
七夕家宴是一年中最盛大的家庭聚会之一,当年父皇还在的时候,不管女儿儿子嫁到了哪里都要召回来一聚。前两年一个妹妹嫁到了粤地,偷偷跟我抱怨说她每年三月份就要准备出发,十月份才能回去,一耽误就是半年,连孩子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