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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凰-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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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抓起抹布将铜镜上的血迹揩去。添了柴,重新生着火,拿起扫把打算出门。
    二十四年前我辞别阿祚,他在河中隐姓埋名过得很好,颇擅水墨,娶了一位温柔娴淑的姑娘。也喜欢画画,两人情投意合,感情非常要好。
    我不再为他的余生操心,就独自来到令佛山上的浮生寺,在后山的帝王陵扫墓,一扫就是二十四个春秋冬夏。
    自大唐灭亡后,九州烽烟四起,北方朝代更迭如同走马灯,南方政权林立互相吞并。九州大陆每天都在打仗,每天都在流血死人。民不聊生,佛教荒废,这座当年香客如云的佛寺已经人去楼空许多年。
    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穿堂而入。门口冲进来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这男孩是山下酒庄的孩子,前朝皇陵荒废,整座令佛山终年只有我一个人,近几年也只有这个小少年会时常跑到山上玩,每每离开都要讨我一罐蜜饯桃。
    “老婆婆,后山的荒冢上开了好多红梅啊!”他兴奋地拍着小手朝我扑过来。把我手中脱了絮的扫把撞落在地。
    “你又跑去淘气了?”我假装严肃地斥责他。
    “我才没淘气!”他朝我挤了挤眼,从身后拎出一个酒坛子:“阿爹说婆婆年轻时常常到我家里喝梅花酒,所以今晨阿爹专程让我送来一坛。”
    他把酒坛塞到我手里:“婆婆要不要尝尝?是阿爹亲手酿的。”
    酒坛在我怀中,沉甸甸的分量让我几乎无法承受。开坛的瞬间,酒香四溢,就像漫山遍野盛开的红梅花。甘甜酒水润湿喉咙,我笑起来。
    “婆婆,你在笑什么?”
    我端着酒坛停了停:“没什么。”
    我只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桩往事。那时候雪岭漫山遍野开满红梅,那人望着我笑:“我亲手酿的梅花酒,味道还不错吧?”“你还会酿酒?”那人得意洋洋:“我会的可不止这些。”“我看出来了,你对很多东西都很有一套。”那人嘴角的得意笑容愈发深:“哦?比如?”其实我早就在这句话上等着他,掰起手指头一一细数:“比如自恋,欺负人,强词夺理,胡搅蛮缠……”我乐于跟他斗嘴,并且乐此不疲,总觉得那人那么强大,而我能在嘴上打败他,也算是我比强大的人还要强大。
    小男孩挠了挠脑袋。
    几口酒下肚,身体里翻江倒海的痛苦突然涌上心口,我猛捶胸口,瘫跪在地上。男孩吓得小脸发青,慌忙搀扶我。
    原来我已经老弱到连一口酒都无福消受了?想起当年湛儿久受肺痨折磨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真的很痛苦。
    “婆婆有一位故人,和婆婆一样爱喝梅花酿,这上好的酒,只我一个人喝,未免太过贪心了。”
    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体停止生长了很多年,加之肺痨之症,这二十多年间我比常人衰老的明显快许多。去往帝陵的一路,只得由小少年一路搀扶才勉强抵达。
    帝陵四下空茫雪白,如入天堂,只有李湛的陵寝四周有冷梅恣意盛开。
    小少年搀着我把酒坛放到墓碑前,燃了一炷香。
    “这座山上什么也没有,婆婆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扫墓,这座坟茔下葬着婆婆什么人么?”
    这里确然什么都没有,却有我此生最珍视之人。
    我抚摸着小男孩的脑袋,望着墓碑上篆刻的文字:“我的故人,我的爱人。”
    小男孩凑到墓碑旁,一脸迷茫地指着墓碑:“这上面刻得什么字?”
    “睿武昭愍孝皇帝李湛之墓。”
    小男孩连连摇头:“婆婆骗人,这李湛不是唐朝的皇帝么,怎么会是婆婆的故人?”小男孩转转眼珠:“咦,若婆婆真是那个时候的人。那一定知道那个朝代很多好玩的故事吧?”
    冷风吹得我有些眩晕,那个朝代的故事如同一棵棵毒刺扎进我心中,我低垂眼睑朝他摆摆手:“天不早了,再不下山去。你爹娘又要担心了。”
    “婆婆真坏,不给我讲故事。”小男孩嘟起嘴。
    我摸着他的小脑袋哄他:“婆婆在屋子里给你备下了一罐蜜饯桃,你一并拿下山。”
    “啊,婆婆真好!”男孩欢蹦乱跳跑远。
    我兀自苍白笑笑,这孩子的脾性。倒像极了当年的自己。身体一阵绞痛,我瘫坐在墓旁,斜靠着墓碑支撑身体,墓碑冰凉,不复他当年温柔怀抱。
    “那个朝代的故事么?”我喃喃自语,从怀里掏出一本翻烂了的书册。吸了几口冷气,又忍不住猛力咳嗽。一滩血无征兆地咳到书页上,我慌忙擦拭,却将血迹抹得满书都是。
    手足无措地捧着书半晌,终于释然惨笑。把书的一角靠上香炉里的香烟,泛黄的书页很轻易就被引燃,在我手中化作一团黑色的灰烬。
    如此才能拭去血迹吧?
    黑色的灰烬轻盈地、自在地,飘散在天地间,我眨了眨眼,会心一笑。若我和李湛的缘尽于今生,将这册书帛流传后世又有何用?不如就随着我,随着湛儿,随着属于我和他的朝代,一同化作历史的飞灰。
    望着香烟一点点燃尽。我手中把玩起他留给我的蓝玉扇坠,冰凉的玉石也被我握的有了体温。
    突然想起初送他这枚扇坠的情景,也是这样一个漫山遍野白雪皑皑的日子,他捧着我亲手雕刻的扇坠。明明激动的手都发抖了,还故作镇定地装出浑不在意地表情说:你亲手雕的?怪不得工艺这样差。
    而我傻傻的,总把他这样的话当真,以为他是真的在笑话我。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双鹧鸪,在雪地里扑闪着翅膀嬉戏打闹。送人发,送人归。白蘋茫茫鹧鸪飞。无数记忆汹涌而来,大明宫中他曾带我站在含元殿上眺望大唐万里山河,他曾许愿说,若有来生,他惟愿握着一杆墨笔,走遍大江南北,我也曾许愿在他走遍大江南北的时候,有我陪着他。后来,这些奢望真的都兑现了,我们一起经历了漫长时光,遇见了很多人,遇见了很多事。记得他曾对我说,日后记起他,要记起那些美好的事。其实和他在一起经历的每一件事,都被我冠之以美好。
    湛儿、阿白,两世的相守,百年的流光,或许对旁人而言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事,或许我应该知足,可是人心的**总是永不满足,两世不够,还不够。
    “命运注定我们来世无法相爱,可是,湛儿,我用了一百年的时光爱着同一个你,来生要怎么可能抛却这样深的羁绊,爱上别人?不可能的。什么分灵诅咒,什么命中注定,我不信命。墨灵是违背天意,重生是违背天意,步虚画境是违背天意,我们就是一路违背天意走过来的。纵使轮回相隔,纵使天意相阻,来世我一定还会爱上你。”
    身体像被掏空,手指再也没了力气,蓝玉扇坠自指间滑落,仰面倒在墓碑旁,眼前似出现了幻觉,大片大片血红的彼岸花自身上汩汩生长,蔓延向天路尽头。天空中几朵冷梅花瓣悠悠飘落,鼻尖徒留清冷残香。
    熟悉的好听的声音仿佛自遥远的彼端传来,声音里抑制住满腔迫不及待,故意装出嗔怪腔调:“我一直在三生石畔等你,阿源,你怎么才来。”
    熟悉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锦袍翩然,墨发翻飞,袖底冷香萦绕,轻轻合拢二十四骨折扇,含笑向我递来一只手。
    终于能够再次长久地看见他的模样,我心满意足地微笑着,向他递去一只手,眼角不知为何一串冷泪滑落:“今次,我来赴约了。”
    ……
    公元九三一年冬,隐姓埋名的皇后墨氏于令佛山帝王陵寿极而终,终年四十二岁。
    洋洋洒洒数十万言的《后唐书》也自此湮没于世事。后世史书中再无对墨氏只言片语的记载。这段被朝代更迭所掩埋起的百年风月,终无史可考。
    十四年后,冬末春初,令佛山后山帝王陵冷梅处绽,山桃木抽出新芽。唐敬宗李湛的陵寝多年无人问津,已破败不堪,雪泥凌乱,墓倒树折。
    一个豆蔻年纪的少女身穿孝衣,在墓碑前焚一炷香,青涩稚嫩的眉宇间一派一本正经的模样,望着香炉里香烟渐渐燃尽,手里始终紧握着一块蓝玉。
    上好的玉石上精细雕琢着一朵梅花,周围还有一圈天然形成的涟漪。
    少女捧着蓝玉,潇潇冷雨打在石碑上,打在她素白的衣袍上,将她浑身打湿,她却浑然不觉。
    泠泠落雨间,一把油纸伞蓦然撑在她头顶上空,伞面绘着一枝冷梅,与陵寝四周的冷梅交相辉映。
    “小姑娘真是胆大,在我晋朝土地上祭拜大唐的君王?”
    好听的,温柔的声音藏着浅浅笑意,惊吓了少女,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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