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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监躬着身子退下,靴子沾了雪水印在阶上一个个脚印。
齐安上前低声询问:“皇上,今夜上哪里歇着?”
我睫毛上落了雪,连眨眼都嫌太沉重,麻木地望着四周凄清冷峻的宫殿楼宇,说:“德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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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青花翠…7 。。。
下了朝出来,看见远远的红墙上一层厚雪有融化的痕迹,耷拉着往下垂。好像流淌的白釉,要将醒目的红色一点点吞噬。我双目干涩,腰肩倦乏,想回寝殿去歇息,可偏偏赫连察德在御书房候着。
应了我那日的话,他特地进宫来报喜。
先皇走得早,皇家的孩子只有我们二人。我是长子被立为储君,但甯太妃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当时若不是摄政王匡扶我登基,恐怕母后没办法掌控大局。
赫连察德站在檀木长案边盯着墙上的一把镀金的长弓出神,挺拔的背脊上披着蝙蝠纹的短斗篷,暖帽底下发辫油亮。那把弓是先皇之物。
从前他常常来御书房陪我读书,可惜他好武不好文,最烦的就是读书。倘若不是甯太妃阻拦,他早就上骁骑营当参领了。
行过君臣之礼,我请他坐,两人在矮榻上喝起酒来。察德的酒量在我们氏族里数一数二,我从来都喝不过他,于是自己浅酌慢饮,不与他比。
“臣弟听闻皇上与呼延将军还在僵持,不就是一个逃人法么?呼延也真是固执。”他一向是想什么便说什么。
我用酒杯敲着案几说:“察德,我们喝酒,不议事。”
“好,不议事。”察德双颊酡红,好像醉得太快了,畅快地举杯哈哈大笑,“皇上还记得以前我们在王庭里比试摔跤吗?”
“当然,父皇总是夸你勇猛,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勇士。”
察德一手扶着额头,带着些许羞愧,“空有蛮力而已,能当勇士,却当不了将军。”说罢,又狂饮了一通。
我瞧着他哪里是在喝喜酒,分明是借酒消愁。于是问他:“怎么你是来跟朕分享喜讯的还愁眉苦脸呢?”
“长兴……病了几个月还没起色,我……”察德的话噎在喉口没说出来,昂藏七尺的勇士,豪气冲云霄,唯独在一个女人面前豁不出去。
我叹道:“朕也听御医说了,长兴公主恐怕捱不过立春。”
察德用力一钳,手中酒壶的颈口被掐碎,血珠子从指缝中冒了出来。
我这个皇弟恐是天底下最痴情的男儿,错爱一场却不知错,孤注一掷地爱下去,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而已。连妻房有了身孕都不能令他欣喜,心心念念只挂住深居在公主府里的长兴。
说起长兴公主,她是前朝皇室中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
察德发现她的时候,她被一条白绫勒住脖子躺在祠堂里。大概是想自缢殉国,却意外地活了过来。
为了显示我们夏族人的宽仁,摄政王留住了她的性命,赐予府邸良田、锦衣玉食。
宽仁,在我们屠杀了万万千汉人之后,才想到了宽仁,用一位前朝公主作为牌坊。
她住进公主府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她也从未迈出来一步。孤苦伶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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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常想,她不如去死了干脆。
可是我的皇弟喜欢她,不明白他喜欢她什么。遇见长兴的时候,他才十三岁。我十三四岁的时候谁也不喜欢,不过到现在我也说不出一个让我喜欢得死去活来的人来。
察德突然“噗通”一下跪在我面前:“臣弟斗胆,恳请皇兄允我纳她为妾!”
我愣了一下,摇头说:“你太没有分寸了,她是汉人,就算我允了,皇太后那儿怎么交代?太妃那边又要如何说?”
“她是我赫连察德的女人,为何我却连名分都不能给她?”
“因为她姓司马。”我拉他起来,觉得他这样子很没出息。“人各有命,她能活到今日已经是上天对她的眷顾。褚国皇室子孙全部殉了国,只留下她一个,想必她也过得十分辛苦。西去算是解脱罢。”
察德仍然悲悲戚戚瘫在我脚边,“都怪我,倘若不是我,她能活得长久些。”
“察德,我们夏国那么多女人,随你挑选,别再想了。”
“我时常忤逆地想,当初若是没有南下该多好,我们在王庭里的日子多好。说不准两国联姻,我和长兴会在一起过美满的一辈子。有可能的。”
“当初,我们怎么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只有过来了才知道,原来是这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人人都会这么想,可越想越无法释怀。”说这样的话会觉得有点心虚,我尚且不会自救,再如何渡人呢?
察德醉了,酒倒是没喝多少,大约是太伤心了才醉的。我命人将他安置了,想起来宣御医去看看长兴公主,如果真是不行了好早些准备后事。毕竟到了年关,宫里忙。
回头又仔细想想,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陪葬物品若按我们夏族人的习俗来好似不大合情理,毕竟她是汉人。看来这些事都要派几个汉臣去打点才好。
屋角的风铃叮咚叮咚地响着,声音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皇后还真是念旧的人,把草原上的风铃挂到了皇宫里。
我不喜欢夜里点太多灯,叫绿姝去把外面的玉柱灯都吹了,留了里间的几盏烛台。
皇后从来不会用簪子去挑灯芯,就由着那灯花落下来。她也从来不绣花或者跟别的嫔妃交好,平日里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我盯着皇后身边的大红瓷瓶发呆,她以为我在看她,于是脸颊偷偷地红了。
那瓷瓶里供了几支白玉兰,瓶身还有个金闪闪的“寿”字,似是有些不相衬。若是母后见了,定要说不吉利。
可那个“寿”字是丝绦写的,我能看出来她的笔迹。
突然想去看看丽妃,曾允诺过要教她写字的,我总是忘记。
下榻穿上靴子,皇后问我去哪里,我还未答,只见绿姝垂着头匆匆走进来,双手绞在一起。
我心头不知怎么隐隐地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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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怎么了?”
“回皇上,昭阳宫的玉粟在宫外求见,说丽妃娘娘小产了。”
我眼角抽得紧,一言不发冲出去。皇后急匆匆跟上来往我手里塞了个暖炉,跟着我一道上了辇车往昭阳宫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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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凄清,稀疏的寒星凌空俯瞰广袤的人间。
如果它们能开口说话就好了,一定要告诉我这是不是报应。我的第一个孩子,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来临就已经消失了。化作一滩血水。
丽妃一直躲在被子里哭泣,她说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大意滑了胎,无颜再见我。
恐怕这个时辰母后已经歇下了,明日一早方能得到消息。
谁也看得出来母后对于子嗣的看重,后宫乃是非之地,丽妃没了孩子,高兴的是多数人,到那时流言蜚语明面暗里明地涌过来,她会更加难过。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慰她,也就由着她哭去,交待玉粟好生陪着她,便与皇后一起回了德阳宫。
难以入寐,因为一闭眼就会做梦。
我八岁时杀的第一个人,浑身燃着火跑到我梦里来告诉我,这就是报应。那个诅咒太可怕了,以至于我还牢牢记得那时候他烧焦的面庞和烟雾之中弥漫的血腥味。
想跟他说,尽管报应我就好了,不要伤害其他人,包括我的女人和孩子们。
难道他要令我们夏族皇室绝后方能罢休?
梦魇纠缠不休,我心惊胆战地度过了一夜。翌日清晨便作好了去见母后的准备。谁知母后一早得知这消息受了重击,卧病不起。
好似最近都不太顺利,我越发忐忑不安。
听几个翰林学士说起过寺庙,那是寻求庇护之所,我突然很想去。虽然摄政王曾下令烧毁寺院,坑杀僧人,但他还未来得及做完这件事就得到报应了。我想,有些事情容不得人不信,纵然佛法能够渡人,但不敬者怎能获得救赎。
于是召了几位重臣商议如何修葺城中寺庙、在皇宫建造佛堂等事宜。
勋旧大臣固然是会反对的,不过我以母后为借口向他们动之以情。
出于孝义,反对的声音渐弱了。在宫中建造佛堂算是夏国皇帝为“百善孝为先”作出的表率;再者,修葺寺院、庙宇亦可笼络汉人。
隆冬不宜动土,内工部便趁这空广招良匠,着手设计佛堂,呈了不少图纸上来。
大概是看我这样用心,母后欣慰,身子好起来,也没再提丽妃那件事了。皇后整日在慈宁宫陪着,看佛堂的事有眉目了,不知上哪儿去弄了几串佛珠来送给母后。
那佛珠是普通的檀木,很新,带着浓郁的香气。我捏着一颗珠子问她:“可识得佛珠上的字?”
她迷茫摇了摇头,接着又)恍)然(网)大叫:“不就是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