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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这个幼儿,一看就是那宋女的文弱模样,哪里有分毫阿布的武勇和血性?
一名卫士将射下的那只鸟拣了回来,那格尔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太小了,去,将那只狐狸拎回来,烤好了送给阿布下酒,狐皮剥下来给额吉作个手筒!”
宋域沉听懂了那格尔的话,抢先一步将死去的幼狐抱在了怀中,狠狠瞪着那名走过来的卫士。那名卫士不免有些迟疑。那格尔一脚将他踢了开去,又搭上一枝箭,对准了宋域沉:“我的猎物,归我处置。摩合罗,你要不要也做我的猎物?”
那格尔坚信,无论如何,阿布不可能杀了自己来给一个宋女生的儿子偿命。
要不是担心阿布会因此责怪额吉,那格尔已经射出了这一箭。
宋域沉默不作声将那只幼狐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和那格尔这样对峙下去,可是满腔的愤怒和委屈,让他无论如何也放不开这只幼狐。
跟在他身边的两名卫士,唯恐那格尔真的松手放箭——宋域沉若有个万一,乌朗赛音图不会杀了那格尔,他们两人却是一定活不成的——两人对视之际,已经拿定了主意,一人将那只幼狐从宋域沉怀里拉出来,另一人则抱过宋域沉,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小公子,不要让昭文夫人生气担忧。”
宋域沉怔了一怔,死死抱紧小狐狸的双臂,不知不觉间,松了开来。
那格尔得意洋洋,扬长而去。
他就知道,这个宋女生的幼弟,不可能有胆量和他对抗。
这天晚上,宋域沉比往常沉默许多,昭文诧异地反复盘问,宋域沉只怏怏地答道:“小狐狸死了。”然后红了眼圈,怎么也不肯再说。两名卫士心中有鬼,自是不敢禀报个中缘由。昭文只当宋域沉喜爱那只小狐狸,所以心中不快,不想让儿子被此事缠绕,因而赶紧寻了一本绣像《山海经》出来,引开宋域沉的注意力,免得他继续伤心。
乌朗赛音图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只皱了皱眉,便轻轻揭了过去。
他心中有些失望。昭文的那个儿子,果然还是太文弱胆怯了一些。
那格尔经此一事,认定了昭文那个院落里的人软弱可欺,隔几天便要想法子折腾一回,几个侍女和嬷嬷,常常因为冲撞其他几位夫人和公子,不止一次挨打挨罚,配给宋域沉的四个奴隶,被鞭死两个,连带两名卫士也被罚过几次。
这些事情,只瞒了昭文一人。
然而,以昭文的细腻心思,如何看不出这个中蹊跷?晚间宋域沉睡下之后,她久久凝视着儿子近日来明显瘦了不少的脸孔,末了也只能黯然垂泪,然后在第二天的功课里,加上了当年宣王府的夫子教给她们的那些权谋之术
宣王府教养的那几个宗室女儿之中,昭文是学得最好的一个,却一直只能纸上谈兵,无法违背自己的本性,像五姑娘赵可那样,将这些揣摩人心、操纵人心的权术,运用自如;甚至于她暗地里还对这样阴暗不可告人的权谋之术,颇多非议。
可是现在,她庆幸自己有着绝好的记性,可以将当年那位夫子说过的话,还有她们相互讨论时所说过的应对之策,丝毫不改地讲给儿子听。不论儿子是否能够听懂,她总觉得,这样一来,儿子总算能够多一点儿傍身的本领。
眼看凉风初起,草黄雁飞,狩猎季节再次来到,乌朗赛音图点了宋域沉与那格尔三天之后一道随他出猎,那格尔这才略略消停几天。
三天后出猎时,宋域沉身边只余下两名瘦骨嶙峋、步履蹒跚的奴隶,两名卫士畏畏缩缩,小马和猎犬都萎靡颓废得不成样子,这番景象,让乌朗赛音图看了,大是失望,连带对宋域沉的态度,无形之中也冷淡了不少。
那格尔得意地看看宋域沉,扬鞭催马,紧紧跟在乌朗赛音图身边。
宋域沉抿紧了嘴唇,垂下眼帘。
连着几年在秋冬时节围猎,宣城附近的野兽,已经被射杀得差不多了,所以这一回,乌朗赛音图一直行至离宣城百余里的荒野之地,方才下令扎营。
宋域沉单独一顶小小账篷,虽然挨着乌朗赛音图的主账,来往士卒,仍是有意无意地绕道而行,惟恐被那格尔误会。
营地就在山脚,夜里可以清晰地听见山林中的虎啸狼嗥,此起彼伏。临睡之前,那格尔扬言要关心一下弟弟,掀开帘子,探进头来,嘲讽地说道:“摩合罗,晚上要是被吓得睡不着,千万要记得叫人救命啊!”
宋域沉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掉过头去。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那格尔现在就是他心目中的可恨魔怪,那么这句话,应该也可以用来对付这个魔怪。
就是乌朗赛音图眼底下,那格尔也不敢做得太过份,嘲笑了一回,见宋域沉不理睬他,觉得很是无味,悻悻地放下帘子去了。
次日围猎之际,宋域沉自是远远地落在最外边。
乌朗赛音图偶一侧头,望见人群外那个孤独的小小身影,不过短短半年时间,清明时节还神气活现的这个孩子,已经变得沉默而阴郁,他冷眼注视猎场时的神情,让乌朗赛音图莫名地生出一点微妙的不安来,不过随即抛到了脑后。
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又是昭文生养的,能够做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来?
这一次围猎,因为跑得够远、地方够偏僻,居然从山林里赶了一只猛虎出来。
一行人全都振奋不已,乌朗赛音图更是拍着那格尔的肩膀说道,自己在十岁时便射杀了一头老虎,那格尔今年也有十岁了,这头猛虎便交给他了。
左右将士,识趣地将猛虎慢慢赶向最大最深的那个陷阱所在之地,那格尔则从另一个方向小心地接近,还要留心控制住自己的座骑,不要被猛虎吓得不敢前行。
眼看那头猛虎已经接近陷阱,呼喝声中,忽然传来细细的呜咽之声,仿佛幼虎在哭泣哀号,那头猛虎忽然停下脚步,迟疑不决地掉过头去,侧耳略一倾听,忽地大吼一声,向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那头猛虎选择的方向,恰是合围时不慎留下的一处缝隙,几个纵跳,已经蹿入了密林之中。猛虎入山,仿佛游龙归海,惊醒过来的士卒,急急追赶过去时,哪里还看得到那头猛虎的踪影?
那格尔策马急追过来,眼见得将要到手的猎物插翅飞走,大怒之下,忽而张弓搭箭,对准了密林中一棵老树,厉声喝道:“下来!”
他和宋域沉作对多日,已经可以本能地察觉到宋域沉注视他时那努力压抑却又毫不掩饰的愤怒目光。
宋域沉一声不响地从树上慢慢滑了下来,不无挑衅地看着那格尔。
他眼里的挑衅,和隐约可见的骄傲得意,让那格尔恍然明了:“那只老虎是你叫走的?!”
宋域沉昂着头,字字清晰地说道:“现在那只老虎,是我的猎物了,谁要敢抢我的猎物,我就杀了谁!”
他个子小小,又站在地上,那格尔高踞马背,两人对视良久,互不相让,周围的士卒暗叫倒霉,这两个孩子,不论谁有了闪失,到头来送命的都是他们这些人。
好在乌朗赛音图及时赶到,救了他们一命。
听了卫士简要的禀报,乌朗赛音图暗自惊诧。他原以为宋域沉举手之间便驯服了那只幼狐,只是偶然而已;但是今日,初见猛虎,竟然便已看出,那是一头窝中有幼崽的母虎,并且能够模仿幼虎的叫声将母虎引走。
昭文绝不可能教他这些东西,便是宣州将军府中,最出色的猎手,也没有这等本事,这只能是长生天的眷顾。
乌朗赛音图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时笑了起来:“摩合罗,那头老虎还没到手,所以,既不能算那格尔的猎物,也不能算你的猎物。唔,这样吧,你们各凭本事,谁先抓到,就算谁的。摩合罗年纪小,先给你十天的时间,再给你一个百人队,这座山周围三十里的村民,也都给你。”
那格尔讥讽地笑道:“一整个百人队,十天的时间,就算十头老虎也抓来了!随便挑一头出来,不就成了?先说好,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头老虎身上有个记号,我只告诉阿布,到时候摩合罗抓错一头,我可不认账!”
宋域沉默然片刻,随即又昂起头答道:“我也认得那头老虎!老虎身上的记号,我会写下来交给阿布,等抓到了,你要是敢偷偷换掉,我也不认账!”
那格尔“哈”地一笑:“等你抓到了再说这句话吧!”
乌朗赛音图看看紧绷着脸的宋域沉,但愿昭文生的这个儿子,不要让他失望。
乌朗赛音图拨给宋域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