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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姐大声道:“嬷嬷教我,女子贞洁,从一而终!女贞男忠,女儿贞于丈夫,正如父亲忠于皇上,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配二夫,如今解家落难,爹爹便想悔婚了么?父亲有命,女儿本该遵从,可这失节事大,女儿不敢答应!”
胡广喝道:“胡闹!失什么节,你还没没嫁到解家去呢。女儿,你可知道,那解缙如今已经被抓进诏狱了,他的儿子解祯亮业已被流放辽东。难道你要跟着他去那塞北辽东苦寒之地受苦不成?”
胡小姐义正辞严地道:“婚约既定,女儿就是解家的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里由得女儿选择?爹爹你与解伯父生同里、长同学、仕同官,彼此最是要好,如今见解家败落便思悔婚,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你为趋炎附势之徒么?”
第933章 二女训夫
胡广涨红了脸道:“一派胡言!你当为父就愿意背负这样的骂名么?解缙被贬官安南时,为父可不曾想过悔婚。可他一而再,再而三,不思悔改,不知谨慎,如今闯出这样大祸来,爹爹又能怎样?
女儿哇,你是内阁大学士之女,还愁不能找个称心如意的的好夫婿么?解除了这桩婚约,爹爹再给你找个佳子弟就是。再说,解缙这案子,绝不会至此而止,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呢,悔了婚约,才有可能保得咱家周全!为你一片苦心,你可明白?”
胡小姐决然道:“爹爹,女儿终身已定,岂能悔婚再嫁!父亲纵有千万个理由,但为一个‘节’字,女儿断不敢从!解伯父题赠爹爹的诗中有一句‘结交谁似金兰契,举世纷纷桃李姿。’爹爹今日莫非就要效那桃李品性,贻笑天下?”
胡广大怒,拍案道:“你这忤逆不孝的丫头,你……”
胡夫人手里还拿着解缙的那副诗作,慌慌张张地站在一旁,胡夫人一向老实,被丈夫吃得死死的,眼看着父女俩拌嘴,慌得她什么似的,却也不知该如何解劝。她素知女儿执拗,却哪知她竟如此节烈,刚一开口,女儿就来找她父亲理论了。
胡广狠狠瞪了一眼夫人,喝道:“看你教的好女儿!把她带回去,关进绣楼!马上把聘书给我找出来!”
胡夫人没法,便向追着赶来的两个丫环吩咐:“这……这……,你们没听到吗,还不带小姐回去!”
那两个丫环不敢不从,急忙进来就想架起小姐离开,胡家小姐拼命挣扎,两个丫头不敢伤了她,三个人在书房里走马灯般一团转,连博古架都碰倒了,上边的东西掉了一地,俱都摔得粉碎。
胡广见此情形,拍案而起,对闻讯聚到书房门口的一众家人喝道:“进来,把小姐带回绣楼,看紧了她!”
几个家丁闻听老爷吩咐,急忙冲进书房,胡家小姐听了,猛地一把推开两个丫环,一个箭步闪到书案前,一探手,便从青花笔筒里伸出一柄裁纸的刀子,胡广惊道:“叶璃,你要做什么?”
胡小姐凛然道:“女儿薄命之婚,既蒙父母做主,已经定下了终身,那这一生,女儿就是解家的人了!如今爹爹要悔婚,便是丧了女儿一生名节,女儿不敢从命!”
说着,她一伸手,扯住自己耳朵,伸手就是一刀,一只耳朵就被她割了下来,登时血流如注,沿着肩项流得满胸满臂,胡夫人惊骇欲绝,大哭道:“女儿,我的女儿啊,你这是做什么!”
胡小姐将刀对准自己咽喉,大声道:“名节重于性命!今女儿割耳明志,父亲如再相逼,女儿唯有把这条性命还与双亲罢了!”
眼见小姐如此节烈,唬得一众家丁下人谁也不敢上前,胡广也被女儿的表现给惊呆了,眼见女儿手持尖刀,尖刀倒转,刀尖紧紧抵着咽喉,只消再说一句逼她悔婚的话就要自尽身亡,胡广只得顿足道:“罢了!罢了!为父还不是为了你的终身着想?你这糊涂丫头,不肯悔婚便不退了罢,怎么这般举动!”
胡小姐听了父亲这话,说道:“这可是父亲亲口所言,反悔不得!否则,女儿唯有一死!”说罢弃刀于地。
胡广气极败坏地道:“还等什么?你、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快带小姐去裹伤!”
两个丫环赶紧搀起胡小姐,一个替她掩着耳朵,架着她就往外跑,府上管事早在一个腿快的家丁屁股上踹了一脚,吼他立即去请郎中,然后捡起小姐的耳朵,慌里慌张的追在后面。
胡广一屁股坐回椅上,气得呼呼直喘,胡夫人抱着那画轴,慌慌张张就要去追女儿,被胡广一眼看见,喝道:“你还抱着那卷轴成什么样子,放下!”
胡夫人吃吃地道:“老爷,这卷轴……不……不烧了么?”
胡广咆哮道:“婚都退不得了,烧不烧它还有何用!”
胡夫人吓了一跳,急忙放下卷轴,抹着眼泪追女儿去了。
杨府里,夏浔闭了大门概不见客,可这耳目却非只在这府邸之中,京中大事小情,依旧瞒他不得。此前听人呈报市井间嘲笑他的种种言语,夏浔只是一笑,毫不动怒。
这天下午,发生在胡府的这桩事情又报到了他的面前。这事倒无须如何打听,因为这事已在市井间传的沸沸扬扬,那胡家小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传了出来,如今坊间人人都非议其父,却赞胡家小姐节烈。
这时茗儿和谢谢都在他的身边,这两人兰心惠质,善解人意。夏浔闭门装病,原因何在,她们清楚,生恐丈夫因此心生烦忧,故而常常伴他说话解闷,有关胡府的消息,她们自然也是听在耳中。
听人汇报完了,坐在夏浔身旁的茗儿轻轻叹道:“这位胡家小姐,着实可敬。”
谢谢却道:“这胡广,比解缙高明百倍!”
夏浔轻轻颔首道:“是!知机避凶,这份眼光,没甚么。难得的是,事情不遂,他能又生一计,利用这未遂的悔婚来剖明心迹,撇清自己。此人学识不及解缙,气节不及其女,然而机变谋略的本领,却是上佳!”
“怎么?”
茗儿微微有些诧异,但是听了二人的对答,脑中再一思忖,便明白了前后经过,不由又是一叹:这胡广……还真是个人精。
夏浔握住她手,柔声道:“你叹什么,叹得相公心都老了。”
茗儿幽幽地道:“真要老了,安心在家贻养天年,也好过叫人替你担惊受怕。‘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杨荣题诗门上,嘲讽相公,你道人家不替你难过么?”
夏浔不以为然地道:“茗儿,这些事你何必放在心上?政争岂是一个人凭空想象的那么简单,身在官场,如果一个人永远都是心中所想即为所行,时时刻刻都叫市井间的那些看客们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人早就完蛋了!解缙就是这么个没脑子的,你想让相公学他么?”
茗儿听了,不由又叹一口气,想起相公叫她莫再叹气的,忍不住又是一笑,问道:“解缙进了诏狱,不会有事吧?”
夏浔道:“放心吧,他不会有大碍的,至少目前不会有。你别看那纪纲飞扬跋扈的,其实他心中明白的很,谁能动、谁不能动,他很清楚。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敢把解缙如何。”
谢谢突然道:“相公,纪纲一向与你不合。他这人与陈瑛是一样的货色,属乌龟的,咬住了就不撒手。解缙与你一向关系密切,你看胡广一向中庸,在太子和汉王中间摇摇摆摆,不左不右,现在都急急地撇清自己,纪纲会不会刑讯解缙,攀咬与你,以借势整你?”
夏浔道:“这个倒真是大有可能,不过,想从解缙嘴里掏出治我的东西,很难。解缙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叫他知道。再者,皇上叫我回来好好养伤……”
夏浔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低声道:“这句话,就是我的一颗定心丸,想来……我现在只要闭门不出,安心做我的国公,就不会惹祸上身了吧。可是,这事叫我愈发地搞不明白了,皇上做事一向极有章法,很少这样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又是诏议迁都又是惩罚东宫的,到底想干什么?”
茗儿道:“不管皇上想干什么,相公,你为大明、为太子,已经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你搭上身家性命!”
夏浔笑道:“哪有那般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