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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与君别有相知分(上
沈珍珠方发觉自己真的在流泪,她哽声道:“默延啜,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默延啜看她一眼,琥色深眸愈显深沉,似是有口无心的笑道:“对啊,就算得知我的死讯,也不会来回纥;但一听说你的殿下出事,这样心急火燎的巴巴赶来。”说毕,见沈珍珠泪仍盈于睫,有一滴晶莹的泪珠,翕动在她长长的睫毛下,便在夜色中,似乎也闪动着多彩的光芒。她对自己,总还有几分牵挂吧,口气不禁软下来,微微皱眉道:“你的嗓音怎的变成这样。好了,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诉旧吧。”不由分说,一把拉过沈珍珠的手臂,道:“跟我来。”
他步履顿挫,走得不快,他的手掌很大,握着她的胳臂,这般坚实有力,有阵阵温暖传递予她。她跟随身后,亦步亦趋,他和五六年没有什么两样,他真是默延啜,他果真没有死。直到这时,她才敢完全确信这不是梦。她轻声在他身后嘀咕着:“我早该想到——你不会这样容易死!”
这句话默延啜听清楚了,他不由朗声笑了两下,此时他们已走入一间用作议事的石筑房舍。默延啜似乎有些疲倦,入室后便随意靠在居中石椅上,示意沈珍珠也坐下。他闭上眼小憩小会儿,随后说道:“你不必担心,李豫他在我手中,一切安好。”
沈珍珠由椅上跳起,惊疑的问默延啜:“为什么?你,你到底在做什么!还有,你为何昭告天下说自己死了?”
默延啜招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就知道你心急。我叫你来,当然要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你,不过这件事有点长,还得从咱们十姓回纥和九姓乌护讲起,你可要有耐心听。”
沈珍珠对回纥的渊源由来并不清楚,今日听默延啜这样说,暗中忖测,莫非这次的回纥内乱,竟与此有关?微微颌首,仔细倾听。
“五百年前,鄂尔浑河滋润大漠南北,支流遍及四方。其中有一处地方有十条河,另一处有九条河,我回纥先民们就沿河居住、游牧和耕作,这便是十姓回纥与九姓乌护的由来。后来,十姓回纥中出了个名唤忙里台的了不起的大英雄,他联合十姓回纥与九姓乌护,号称铁勒部落,我们所有回纥人团结一心,部族越来越兴旺。到了百余年前大隋大业年间,突厥处罗可汗恃强凌弱,突然攻击我回纥诸部,当时的首领健俟斤率领族人浴血抗敌,击败突厥,健俟斤便是我回纥的位君长。(注)”默延啜半靠椅上正说到这里,听得室外有人敲击,说了几句回纥语,听声音是那领头的回纥人。默延啜皱皱眉摆手,回说几句,那外面的便再不作声。
沈珍珠道:“你若有事快去处置罢,我等你就是。”
默延啜笑道:“这个自不必你说。”接着往下说,“然而经过这连场恶仗,我回纥十九姓部落损失惨重,尤其是九姓乌护中,得里克氏原本最强盛,战后人丁却最为凋零。健俟斤为君长后,为褒奖子民,便亲许亲生女儿——我们药罗葛氏的公主托古兹下嫁到得里克去,以繁衍后代,令六畜兴盛。”药罗葛是默延啜的姓氏,乃是世袭回纥可汗的一族。听到此处,沈珍珠心中暗叫不好,她见过哲米依、阿奇娜这般的回纥少女,知道她们性烈如火且挚爱忠贞,若是要叫她们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怕是天神下降也不能阻碍她们抗天背命。
果然默延啜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成功击败外虏,再加君长女儿成婚,这本来是天大的喜事,谁想到竟成了今日回纥的祸端。托古兹执意不肯嫁到得里克,竟在成婚前夜,与回纥十姓中葛萨氏的一名年轻汉子私逃。健俟斤大怒,漏夜追赶,亲自将两人捉拿回来。托古兹依旧不肯相从,健俟斤只得依照族规对这两人施以火刑——”
“火刑!”沈珍珠身子微微发抖,回想百年以前,那倔强的回纥少女焚身以火,至死不悔,那是怎样的一种惨烈与悲壮。
默延啜面不改色,略作停顿,往下说道:“虽然托古兹她们二人受到惩罚,然而裂痕已经存在了。得里克氏觉得大失颜面,不仅深恨葛萨氏,连带对咱们药罗葛氏都深有抱怨。再加上此后百年,得里克氏始终不能回复当年的兴盛,他们更加相信当初萨满巫师所言,认为是这件事造成的后果。这一回,叶护这小子——”鼻中冷哼一声,“叶护这小子,我确实是小看他了。他竟然暗中纠集得里克氏和另外数个多年来对我药罗葛氏有怨言的部族,乘外敌入侵时,想要夺我汗位!”
沈珍珠掌心微有汗湿,说道:“叶护,怎么变成这样,你对他一直不薄,视若亲子。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默延啜冷笑道:“他耿耿于怀的,正是他并非我的亲生儿子。这些年,我着意栽培他,处处为他立威,以冀望他日后能好好辅佐移地建。哪里想到他包藏祸心,行事十分歹毒,我和你,只当当年养了一条恶狼。”
“既然如此,以你的威望,怎么不立发制人,为什么要诈死?”沈珍珠诘问道。
默延啜站起,侧过脸,背向沈珍珠,走了几步,“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等——他还有其他的罪证。”
沈珍珠觉得想不通,以默延啜素来的独断和霸道行事方式,若知道叶护的阴谋,应当一刀下去立时取其性命,哪里需要什么证据;以默延啜所掌握的军力和权力,又哪里需要诈死避于这小小绿洲!
第146章:与君别有相知分(下
她蹙眉,还想再问,却听默延啜说道:“我拿下李豫,就是因为现在我回纥正处生死存亡之际,决不能任由他去扰局。再说,叶护若知大唐太子来了,会对他不利。”转过头,沉声对沈珍珠道:“你也一样。”
沈珍珠恍然大悟:“原来,你对付李豫的方法,与诱我来这里方法,竟然是差不离的。”她记起一路上总会发现李豫一行丢弃的簋和搭建营帐所用青帆布的残料,她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她只会骂自己太过愚笨——因为李豫一行也不时发生侍从失踪之事,既然失踪,那他们用的簋和搭营帐的帆布当然是累赘,顺理成章被其他侍从丢弃。只是为何默延啜要说回纥“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呢,事情会有这样严重?
默延啜盯着她笑:“想到了啦?你说差不离,其实我对待你的殿下与对待你,还是相差甚远的。你好歹是自愿前来,他可是我强行制服后带入这里的。”
沈珍珠道:“这一切,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非要设计圈套引我们上钩呢?”
默延啜摇首:“你的殿下,他自负高傲,哪里会听我的劝返回大唐;至于你,你总是太过聪明,你们一出发,我就知晓了。若不以李豫为诱,你肯来这里与我相见么?而且——”
他笑笑,“我既不想强行拉你来这里,也没有时间亲自去”接“你。”
沈珍珠叹道:“你设计得这般步步险要,无非是让我知道:如此设计并非要取我的性命,就是要牵引着我的方向走。而我,明知是计,可事关李豫生死,仍不能不甘愿入瓮。”
“我在想,天底下有几人象你这样聪慧;而天底下,又有几人,明明这样聪慧,偏偏为了一个薄情的男人,这样的赴汤蹈火。”默延啜重新坐到椅上,看着沈珍珠,一字一句,慢慢的说道。
沈珍珠低下头,轻声说道:“他终归是天下的储君,终归是适儿的父亲。”
默延啜沉默不言,脸上一时看不出任何表情。过了许久,说道:“他就在这里。”沈珍珠抬头,他继续说道:“暂被扣押在西面房舍中,连同他与你随带的那些失踪侍从,都好生生的被关押着。等一两个月后内乱平定,我自然会派人护送他和你回去。你——现在想不想去看看他?”
沈珍珠微有错愕,随即淡然一笑:“既然他一切安好,我有什么必要去看他?我与他已成陌路之人,既然知道他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对默延啜道:“不必告诉他我来过。”
默延啜轻轻松了口气,说道:“你现在的模样,和当年初见时的坚韧,忒的相似,倒叫人放心。”
沈珍珠忽的想起李婼,急急道:“婼儿现在怎么样?你将她一人抛在叶护那里,又不让我们去救她,她身处他乡异地,孤立无援,你怎能这样!”
默延啜肃容,“她已不再是可以在长安任意妄为的大唐公主、郡主,她是我的可贺敦,一国之母。既然如此,她必定要做可贺敦该做的一切,生与死,已由不得她了!”见沈珍珠面色有些发白,方补上一句:“哈刺巴刺合孙多是忠于我的人,叶护虽想夺汗位,但不敢在城中久居,于是扣押了宁国公主,设计谋杀镇守富贵城的我的叔父奇斯,现在盘踞在富贵城中。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