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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钟岩脸色发白,摁住胸口,大口喘息着,半晌厉声问,“受谁指使?”
王婆却在这时,看了看众人面庞,低下头去,瑟缩不言。
轩王伸出手来,直拍了拍她的天灵盖,低声道,“你想要你脑袋开花吗?”
见王婆眼神一闪,他笑向谭忆,“小忆哥,你帮我将你身边的那只椅子取来。”
谭忆忙搬起椅子,举给他。
他接过手,放在王婆身侧,笑了笑,“你若不说实话,下场就和这椅子一样。”言毕手起掌落,椅子咔嚓一声,支离破碎,残渣四溅,有几块擦着她的衣领,钻进了她的脖颈,吓得她立即涕泪横流,跪地不迭地叩头求饶,“我说,我说……”
轩王点点头,森然道,“好,那便开始说吧。”
王婆匍匐在地,须臾稳了稳神,觑眼瞧他,“若是老身说了,能饶我一命吗?”
轩王冷笑一声,“你若是说了,有可能会逃得性命,但若不说,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王婆浑身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点头,吞了吞口水,开口道,“当年谭夫人怀孕七八个月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有个大户人家的侍女找到我,说等谭夫人分娩那天,让我赶去接生,然后帮他们将孩子偷走,再把产妇弄死。我一听,又惊又惧,当然不干,可是……可是她说若是我不依言行事,他们就会立即要了我的命,还拿刀子逼在我脖子上,我没办法……就……就答应了,后来一想不对,谭大夫医术高超,哪里会用得着老身接生,于是就将这个顾虑提了出来,他们说,这个不用我操心,到时候上头就会安排好一切,我只需要配合就行,于是我就答应了。”
“谭夫人分娩那天,果然如他们所言,谭大夫不在家,只有我一个接生婆忙里忙外,后来那个侍女不知怎么也得到消息,也来到潭府帮衬着我,开头一切都很顺利,可是事到半截,于府大小姐带了一群打手气势汹汹地来到府里,要闹事,后来出了奇,她一见这个情状,愣怔起来,也没捣乱,就给我打起了下手。孩子很快就生了下来,而且是两个男孩,那侍女心底打算着要抱走一个,可那于大小姐碍着了她的事,她筹谋半天,后来出去不知生了什么法子,过了会儿,于大小姐竟被人叫走了,于是……那侍女,看了看俩孩子,便将那个稍微白嫩的娃挑走了,让我断后。”
“谭夫人虽已累极,昏一阵醒一阵,后来也察觉出少了个孩子,就哭着挣扎要去追,我……我一狠心,就用剪刀向她下身刺去,她……就流血过多……没多会就死了……”说到这里,王婆忙哆嗦着唇,摆手道,“即使我不杀她,那侍女回来也是要杀她的,而且手段会更残忍,她回来之后,见谭夫人已经断气,才放心地再次离开了。”
“这下终于洗清了我的冤屈,立死无憾了。”于婵长吁一口气。
谭钟岩听得已是眼眶红肿,颤着声问,“到底是哪个大户?你一点不知道吗?”
“一开始不知道。”王婆瑟缩道,“后来,老身无意间,瞥见了那侍女身上藏着的腰牌,是……是……当时枫王府的婢女……王府下面,还写着福馨苑三字……”
轩王及谭忆死盯着她的眼里,一下腾出了恨光,两人的双拳同时攥起,指尖深深掐进了手心的皮肉里。
“王妃……她为什么要抱走我的孩子?她为什么还要杀死我的青儿?”谭钟岩痛声道,须臾以手抚眼,泪溢出眶,濡湿了手心。
谭忆与轩王同时偎向谭钟岩,不约而同地抚住了他的臂膀,眸色伤蛰煎熬。
“这个……老身后来也偷偷打探了……但没有得到什么消息,不过老身猜测,定是她生不出自己的孩子,才偷的吧……至于为什么会选中谭夫人,这个就不得而知了,许是,你们得罪了她?”那王婆兀自讲着,一副刻意讨好的嘴脸。
黎鸢心下一黯,这个原因,或许只有去问已葬身地下的庞氏,才能彻底明了,她狠毒异于常人,许是不知从何处,知晓了端王对于陆钟青的青涩恋慕,嫉恨使她起了杀心和夺子之念……
而端王,也必定早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才会对绰鹏说出那样的话:大王妃杀死了你的娘亲,并将你占为己有……
王婆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诉完,见诸人都默然不语,便动了逃走的心,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往外挪。
还未及后撤几步,轩王就瞥了她一眼,向外唤道,“高宁,高峰,将这个婆子拉出去,处理掉。”
两侍卫应声而进,一个将王婆一把拎起,另一个上前捡起了麻袋,须臾便又将她塞进了袋子,跨出大门,须臾遁去。
黎鸢看着他父子三人的凄楚情状,眼底也不由一涩,靠向于婵,悄声道,“姨妈,咱们去旁边躲一躲吧,让他们三人好说说体己话。”
于婵一怔,点了点头,随着黎鸢步入了内堂的一间厢房,留下谭钟岩三人,互相凝视,须臾皆泪流满面。
那边厢,父子三人洒泪话温情,而这边,黎鸢与于婵坐在院落里的石凳上,怔然出神。
半晌,黎鸢收回芜杂的思绪,看向于婵,却发现姨妈举肘托腮,陷入沉思,那情状,仍似个少女惯常有的模样,她不由抿唇一笑。
于婵仍未发觉,黎鸢又等了等,实在熬不住,就轻咳一声,才将她唤回神来,瞥了眼黎鸢,勉强笑了笑。
黎鸢一怔,柔声道,“怎么了,姨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于婵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黎鸢起身,蹲在她膝旁,依偎着她,抬眸撒娇道,“那为什么闷闷不乐?”
于婵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眸底溢出爱怜,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须臾长叹口气,“别的没什么,就是看着人家父子团聚,其乐融融,姨妈止不住就眼红了,嫉妒了,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儿子,还有那不争气的负心丈夫。”说着眼圈就红了。
黎鸢心口一窒,忙将头靠在她怀里,更紧地抱了抱她,“姨妈别难过,你还有鸢儿呢,鸢儿永远都不会弃你。”
“嗯,对。”于婵拍拍她的背,点点头,颤声道,“姨妈有你,就足够了,也算是上天待我不薄。”
黎鸢听她这么说,喜笑颜开。
于婵顿了顿,却又缓缓开口,“前几日,姨妈接到一封信,是你姨父写的。”
黎鸢讶然,忙抬头问道,“他说什么?他……是要回来了吗?”
于婵凄然一笑,“他倒是想回来,可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黎鸢一惊,“为什么?你还不肯原谅他吗?”不待她答言,便急劝道,“若是他想回,你就该让他回,少年夫妻老来伴,从前无论有多少恩怨,既然过去了,就放下吧。”
听了这话,于婵泪已盈眶,低声道,“那是他的临终遗书,是托同乡带回来的,据说写完后,就气绝身亡了,如今酷暑难当,尸首根本来不及运回来,有几个好心人,便将他就地草草敛葬了。”
黎鸢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于婵见她如此,反而牵过她的手,握了握,“放心,我没事,多少剧痛都顶过来了,不差这一遭。人死是种解脱,不仅对他,亦是对我。我只求下一世别与他碰见,别再结这孽缘,就满足了。”
说完,她貌似洒脱地一笑,并竭力抑着表情,可是那微有颤抖的唇,依旧泄露了翻涌的情绪。
黎鸢心疼至极,却也无法,默然半晌,又问道,“姨父信里都说了什么?”
于婵垂眸苦笑一声,“说他对不起我,儿子夭折后,不该自顾自悲痛,不该靠花天酒地麻醉神经,却扔下我一个人在家煎熬,雪上加霜。还说,他活的太糊涂,直到临死才悟出自己竟然本末倒置了,夫妻才是主体,儿女都是附属……为了附属物的丢失,而将主干也砍伐殆尽,实在是大错特错……”
黎鸢点了点头,心中酸涩,若是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何至于后来那些祸端?
人呐,总是在大错铸成,无可挽回的时候,才彻悟过往,悔不当初,可是,上天从来都不给回头路走……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最终于婵舒了口气,爱怜道,“看,姨妈不开心,也连带的你烦闷起来,其实姨妈早想开了,人各有命,不得强求,随缘就好,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人少心也静,就你这么一个心事,下半辈子,姨妈就全力看顾你。”
“对对。”黎鸢忙点头称是,脆声道,“鸢儿会侍奉姨妈一辈子的。”
于婵此时眼梢一挑,谑笑道,“姨妈福气太大了,能得郡主侍奉。”说到这里,声音放低,“喏,就跟当朝太后的待遇差不多了。”
黎鸢嘿嘿一乐,两人这才将沉闷的氛围打破,都开怀畅笑起来。
此时已是薄暮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