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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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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可知道,前隋炀帝有一个小女儿,传闻美貌绝伦,号称花神转世。在隋亡唐兴之时嫁与了秦王殿下为侧妃?”

我一时没有站稳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幸好合清和琴子扶住了我。韦若和雪芜停了交谈看向我们,合清边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倚靠在他的臂弯间,边镇定自若地解释道:“家姐身体向来虚弱,许是旧疾复发了。今日我们先行告辞,改天再前来拜会。”

韦若忙询问道:“可要先叫郎中来看看?”

傅合清道:“也没什么要紧,都是旧病,家里备有常药,饮下一剂就好。”

韦若略显犹豫:“如此……”

我轻轻剥开傅合清的手,强撑着站稳,笑道:“合清过于紧张了,其实没什么要紧。不过是在太阳底下站得久了,身体有些不适而已。往常总是闷在闺阁之中,今日乍见到韦姐姐和雪芜妹妹,心里甚是欢喜,总觉得意犹未尽。不如我们去水阁坐坐?”

韦若担忧地说道:“当真没什么事吗?还是让郎中过来看看吧。”

睫毛微颤,看向傅合清,他将我的手腕握住,手指搭于脉上沉吟片刻,方将我的手轻轻送回身侧,道:“没什么大碍,兴许就是太累了。”韦若似是松了口气,转而想到什么眸光一亮问道:“你什么时候也成郎中了。”

傅合清不置可否地笑笑:“俗话说,久病成医。家里总断不了汤药,日子久了想不会都难。”

我知道真正的傅合晚是个体弱多病的姑娘,常年缠绵于病榻,家中下人甚至很少能在白日里见到她。傅合清说着这话时笑容之下竟是掩抑不住的哀伤苦楚,令韦若看向我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同情。由于水阁上狭窄,琴子便留在了岸畔上,我们一行四人从浮桥上了水阁。潭水霖霪,风来波浩渺,令那翠枝红蕊浅淡了不少。

坐定之后我循着方才的话由,装作好奇追问道:“雪芜方才说什么前隋公主,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韦若以袖轻掩樱唇,笑道:“原来合晚和雪芜一样,也爱听这些不着边际的轶事呢。”

我压抑住内心激烈泛涌的波澜,装作窘迫地笑了笑。却听雪芜严肃道:“这可不是什么不着边际的事情,可是有根有据得。”

“我家中有一位年长的姑姑善通音律,曾应前隋皇帝之召进宫陪伴他的小女儿。据姑姑所言,她起初也以为众人为恭维隋炀帝而故意夸大了小公主的美貌,谁知是那公主不受她的父皇宠爱而倍受冷落,连累声名不如她的兄姐远播,否则别说花神转世,就是天下第一美人也当得。”

我摸了摸自己因久病和诸多磨难而日渐憔悴的面庞,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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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蓦地;雪芜叹了口气:“却偏偏遇上了国破家亡……本是高华如月的金枝玉叶,反跌落云端任人摆布。隋炀帝着实可恶;可他的暴政又与他女儿有什么相干呢?”

轻风吹拂着水阁四周垂下的幔帐;像轻柔的云舒展在空明的水潭上;如烟般好似随时会化去。这几载幽幽魂梦,好似翩跹的纱帐落于我掌中的影;有过明媚朝霞的缤纷,有过阴霾凝聚的阴暗,终究随着风迢迢而逝;只剩下那依稀存在过的温度,却也在渐渐凉却。我慢慢合上掌心;被眼眶里溢满的珠水模糊了视线。

韦若为众人斟满了茶;偏头叹道:“明月不谙亡国恨,犹照深宫朱颜旧。这样的事情总是无奈,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错只错在小公主生为女儿身,既不能扬刀歃血为父报仇,又被皇权礼教所限,沦为他人嬖妾还不能说半个不字。不过这秦王年轻又是人中翘楚,嫁与他总比舍命殉国得好吧。”

雪芜冷哼一声,“姐姐若知道嫁与秦王这位人中翘楚的下场,就会觉得还不如当日从大行宫城上跳下去来得干净。”

韦若奇道:“这又是何意?”

“京中传言,杨妃因孕积疾,生下小王爷没多时便病逝。想来她一个前朝公主不能为当今陛下所喜,却倒又嫁了个寡情的夫君,连个正经安葬都没有。李家宗祠她自是进不去,被草草埋葬荒郊,不甚凄凉。连她生的儿子也因着母姓之祸被赐了个颇具讽刺的名字,‘恪守本分’的恪,就不知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是招谁惹谁了……”

眼中聚的泪终是掉了下来,落在手背上珠碎玉裂,他恨我,原来他是这么恨我,怨恨到就算我死了也不肯原谅。

耳畔犹有韦若的声音:“天家的事谁说得清,不过道听途说而已,何须这么认真……”

﹡__﹡__﹡

我不知是如何出了韦家的门,神思恍惚地听着傅合清同韦若告别,他屡屡想将我拉上马车,我轻轻侧身避开,“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站着不动,兀自望着街巷上纷繁热闹的车水马龙,静静道:“还回去吗?”

“回去?”我竟痴痴笑了,细碎的泪珠洇湿了前襟,苦涩地自讽:“我已回不去了,看来我这辈子只能做个不合时宜的女人。”出嫁前于父如此,出嫁后于夫更是如此。

他便不再拦我,只是淡淡地嘱咐:“走累了,记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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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现在有一面铜镜,必能照出我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像个孤魂野鬼游走在街巷中。曾几何时,我活在自己的梦中,活在被现实步步紧逼的困局中,最终活在了人们哀叹怜悯的传说里。世人总说传奇之言可流芳百世,万古不化,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未必会有此感,恰恰相反——当有一日千帆过尽,繁花落影,化作片缕哀辞缭绕辗转,余音不绝,方才知‘不绝’为‘绝’,早已化作往事,终结在这一咏三叹的哀调中。

暮霭沉沉,透过酒肆看着高悬于天际间那弯纤巧的明月,琼色朦胧,看得人只想流泪。我喝了几口杯盏中的浆液,只觉辛辣顺着喉咙坠下,仿若要搅乱身体里温温脉脉流淌的血液,神思便不那么清明了。我将一个酒壶扔到身后,取过一壶新的,再抬眼时那弯明月竟变成了一张温润清逸的俊脸,正笑吟吟地看着我,含了三分戏谑,三分宠溺,三分爱恋。我使劲地揉搓了眼睛,那抹影子又散了,瞬间化作了记忆久久驱之不散的悲伤,那样的浓烈仿佛要化作汹涌的潮流,将我彻底淹没。

李世民,你终于决定要把我忘了是不是,好,既然你把我忘了,我也不要再记着。我杨忆瑶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么?我仰头如牛饮水般的猛灌,脑海中诸多画面重叠交替,循环往复,带着哀乐愁苦那些复杂的情绪澎湃袭来,却又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在我心绪飘忽之时,尚未注意到身边言笑晏晏的人已越来越少,声嚣渐稀,慢慢淡去。

小二仰头打了个呵欠,无奈地道:“客官,小店要打烊了,您看是不是……”

那小二晃晃悠悠,撩出我眼底早已模糊的重影,嘤咛道:“打吧……”他抻长了脑袋,声音尖细了不少:“我说您,倒是先把账结了呀。”

我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摸,却听一个暴怒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陶壶坠地破碎的钝响,回荡在空旷而幽深的酒肆中。

“我说……人都死绝了是不是,酒呢?”

这下小二顾不上我了,殷殷地跑过去赔不是,婉转地温言劝说道:“韦公子,您这……也太晚了,我到您府上找人接您回去吧。”

凉风习习,吹得我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挪到那张酒壶东倒西歪的桌子,随手拿起仰头便灌,边喝边含糊地说:“好好喝个酒,你啰嗦什么,打烊就打烊,谁拦着你了?”

我歪歪斜斜地倚靠在藤椅上,酒浇滴在舌尖,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那伏在桌上正恹恹的人突转过头来看我,眼神迷离涣散,神情疑惑:“咦?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眼前五官朦胧,我几乎已分不出是人还是个土豆,只含糊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见过,兄弟…”他咧嘴傻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握住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什……么时候?”

“刚才呀!”我极为豪爽地哈哈大笑,借着酒劲锤了锤他的前襟,不忘继续灌酒,咽下去转回头突觉眼前空荡荡得,遂惊惶地四处张望,仍是无迹可寻。自地下传来一声哀怨地嚎叫:“疼死了!”小二正手忙脚乱地将躺在地上的土豆拽起来,摆正了,土豆揉了揉后脑勺,睁大了眼睛凑近来看,鼻翼几乎与我相抵,一脸的神秘莫测:“想喝酒不?”

我傻笑着点头。

他又凑近了几分:“我知道个好地方,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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