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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这样一调侃,我反倒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将手指绞缠在一起,嗡嗡道:“太野蛮了,不适合我这种小女子。”
茜纱窗外大束百合皎如白月,迎风摇曳。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在纸上写下几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怔愣地盯着染在绢纸上的几笔墨迹,莫名地伤感:“若是彼此真心喜欢的两个人,不必奢求天长地久,只要能在一起即使是一天也是好得。因为心若是系在一起,那么每时每刻都是天长地久,但若心相游离,即便偕老又如何,也只能是咫尺天涯。”
毫笔稍顿,墨迹稍染之时倏然抬笔一提,在末端勾起风势凌厉而漂亮的弧度。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我只知道,喜欢就要紧紧握在手里。”
而我此时的思绪明显与他不在一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真有一心人吗?”
笔尖离开纸笺,他低头看我,我将身子缩了缩,“我方才是在说梦话。”
璃影将茶盏端进来,杯盏轻轻磕在桌上的声音将我的思绪唤了回来,略微笑笑迎上丹青婉秀的容颜,她颊边的胭脂不是宫闱惯用的浓丽,是比蔷薇更淡的颜色,衬得她面色如清荷乍一看只觉羸弱淡皙。
“忆瑶,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她轻柔温婉的声音中有一缕不明所以的哀叹,让我蓦地有些不好的预感,“你说。”
她如月的纤柔眉眼紧凝着我的眼睛,“如墨姑娘,她……”
桌上的杯盏因我突然的动作而咣当一声剧烈晃动,我提高了声音问:“如墨怎么了?”
“如墨,她……殁了。”
流年如景,如墨总是静默地站在我身后,如一汪静水不起波澜,却能在我心起微澜时化波流为宁静。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的细致,似乎尚在眼前,然而此时眼前能见的却只有她的新坟。
秋风和煦柔云渐敛,桂花倾落芳香四溢。秋风拂过,白帆飘扬,荡起一波又一波的浪花。
墓壁的刻字上落了些许灰尘,我尽量压下溢在喉咙里的苦涩嘶哑,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去秦王府探病那天。”
“你们竟瞒了我这么久!”那天,我只记得太子妃说要将如墨带过去替我择选嫁仪,而我也没有往心里去。一想到我霞帔红妆出嫁时,如墨只能默默躺在冰冷的地下与枯枝荒草相伴,心便如刀绞般阵阵撕疼。
丹青道:“太子也是为大局着想,彼时恰巧传出你与秦王定亲的消息,而你又素来看重这个丫头,若将她的死讯纰漏出来必定是一番波折,更是给大喜的日子添了晦气。人死不能复生,我亲眼所见如墨对你忠心耿耿,她若泉下有知必定也会事事以你为先。”
天边暮色渐浓,绚丽晚霞如染,如一袭天锦彩缎裁剪的纱披在坟茔侧旁的桂花树上,映红了桂花娟小的瓣蕊。
我深深凝视着墓壁上深刻的文字,语气中毫无温度:“你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替我多谢太子殿下的一番苦心安排。但是人若枉死必会魂灵不安,活着的人什么都做不了唯有替死者伸冤。丹青,我只问你一句,如墨当真如你所言是溺水而亡吗?”
丹青没有丝毫惊讶,好像早就预想到我会有所质疑。她叹道:“太子料到你不会相信,一早就让我对你说实话。这件事他暗中查过,但你也知道东宫女子如云,谁会在意留心一个宫女,查了许久虽有些蛛丝马迹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不过话说回来,她一个宫女,平日与人无争,有谁会和她过不去要下此毒手。”
丹青说得对,如墨只是一个宫女,不曾招惹任何人,偌大的深宫里与她相关的就只有我。她的死会是因为我吗?我与璃影仔细查看了如墨的遗物,其中几页信笺有明显被烧灼的痕迹,残留碎页中勉强可辨别出几个字。初将边缘灼黑纸页泛黄的信笺拼凑在一起时,隐约可见几个字眼——‘晋阳宫’、‘录垣’……
璃影惊讶道:“这些字迹看上去有些眼熟。”
是很眼熟,因为那是我的笔迹,但我从未给如墨写过那样的信。那些信笺看上去有些陈旧,约莫有三四年光景了,三四年之前是谁仿照我的笔迹给如墨写了这些信,又是什么人要烧这些信,它们和如墨的死有没有关系。
黄昏将近,最后一抹余晖在天空中拉出一道幻彩的缝隙,嵌在沉沉的天幕里。干冷的风从北方出来,空中惊起几只寒鸦,随风呼啸着飞向院方,不曾在空中留下一道痕迹。
好像在深沉岸低潜藏着一个秘密,与如墨相关,又或许与我相关,但我却一无所知。
我正专心致志地数着窗棂木上的纹络,忽而听到一个硬邦邦的声音,“一个时辰了,连动都没动,你想成仙?”我要真是神仙就好了,循着声音望去,李世民正坐在桌子前,桌子上不知何时摆了一席佳肴,他冲我招手:“过来,吃饭。”我望着窗外寒星如豆,叹了口气:“古人言‘民以食为天’,食者为饱,但若心情郁结不得疏通,则不利于消化,饭食积于肠胃而伤身,倒不如不吃。我现在就……”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李世民不知何时走到我跟前,手里举着银箸,问:“这枣花糕的味道如何?是南方来的厨子做的。”
我砸吧了下嘴巴,嗡嗡道:“还行吧,就是太甜了。”
“哦,太甜了?”他撩起前裾侧身坐到我跟前,问:“是很甜,一般甜,还是稍微有点甜?或者说你不喜欢吃甜?”他神色专注地凝望着我,仿佛在商讨军策要务般认真。我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其实……还好。”
见他面含犹疑,我忙解释道:“真得还好,那些所谓少一分则淡、多一分则腻的吃食都是书上写的,现实中人口味各有偏差,一个人尝着甚好,另一个人未必觉得好,其实只要不是差得太远就好,事情哪有尽善尽美得。”
话音一落,他微拧的眉宇舒然展开,望着我道:“你说得对,从来都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那么你现在心情可好些了?”墨色瞳孔深邃而宁静,仿若幽暗的潭水却无一丝波澜,里面淡淡地映出我的影子,回想刚才种种,了然中溢出点点暖意,似倾心烹煮的茶点,青涩中带着沁人肺腑的甘甜。
我低头摆弄他端过来的小碟子里的枣花糕,雪色中点点朱红煞是好看,轻声道:“好多了。”
彼此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什么:“你对太原应该很熟悉吧?”他点头:“嗯,父皇任太原留守时我一直都住在那里。”
我稍作斟酌,又问:“那么晋阳宫呢?”
半掀起的瓷盖重新被盖上,李世民转眸道:“自然也很熟悉。”
“近些年来晋阳宫可曾出过什么大事,和朝政相关,和父皇相关,和……我相关?”他转身重将茶盏拿起,声音中氤着似是而非的轻快笑意,“这倒奇怪了,既是和你相关的事情怎么反倒来问我呢?”
我凝望着寒凉的月光映在茜纱上的浅浅晕黄,似是独自置身于即将枯萎的荒原,天空中凝聚起的阴翳将最后一丝光亮都遮掩住了。心情一时有着说不出的沉郁窒闷,仿佛始终有这什么东西缭绕于四周,想散散不尽,想抓又抓不住,只好像在心扉处印上一道影子,时时刻刻提醒着它的存在,却又说不清是关于什么的存在。
“大业十三年年初的时候,我曾经去过太原,后来……我生了一场病,大约是烧糊涂了,一些事情都不记得了。”
他的手轻轻覆上我的,烛光将他的侧影映在我的脸上,一如言语温润和煦:“记不得了那就不要再费力去想,既然你将他们忘了自然是有忘的道理,有时记忆太多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轻柔的语调似是有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让我彷徨忐忑的心逐渐平和下来。
……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突破层层云霭耀在清露寺庄严的檐顶时,我和璃影正迈上最后一道石阶。站在寺前极目远眺,寺庙正对着玉案峰,傍原临川,绿树成荫环环相绕,晨钟一声一声敲击,随着清风飘荡在山隘木林中的每一个角落里,似要将四肢百骸都净化了。
当我上完第一柱香时,璃影轻拽了下我的衣袖,而我亦为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人感到惊讶。
“那翎?”
那翎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窄袖夹裙,裙摆极宽堆积在裙裾处,好像绽放的秋菊层层叠叠。她非常认真地将手中的香插入鼎炉中,道:“你不必惊讶,这并不是偶遇,是我知道你今天要来清露寺进香特意来找你得。”
我冲她微微一笑:“找我有事吗?”
她将手附在身后,绕着庄严宝相的佛身转了半圈,悠悠道:“本来我和什钵苾哥哥早就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