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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林间非顿时呆住,一时作声不得。见他神情青梵微微一笑,“我这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间非兄不要太过担心。”
林间非皱起的眉头慢慢放开,然后便是一声深深叹息:担心……青梵将事情轻描淡写的工夫,果然丝毫不逊于他一纵跃上房梁的身手。他自胤轩九年大比入朝,担任朝堂首辅也已三年有余,虽然年纪不过而立,经历的风雨却着实不少。至于见过结交的人物,且不说侍奉的胤轩帝英明神武,面前柳青梵的风采卓绝,便是每日上朝议政理事的百官同僚,也都各有各的过人之处。然而,若说有什么人能够让他闻名而色变,却只有胤轩帝的正宫、北洛的国母徐皇后了。
林间非很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位擎云宫乃至整个北洛地位最为尊贵的女性,是在胤轩十三年“玉螭宫之变”后,对谋逆的一干罪人宣旨发落的大朝会上。徐皇后一身素白罪服,一步一跪拜入泰安殿,请求胤轩帝将谋逆首脑、自己的亲生父亲徐密按律处以极刑;又道,自己身为后宫之主,不能教导皇子约束宫妃,使得螭贵妃与八皇子造下滔天巨祸,是皇后失职失德,请胤轩帝按内廷宫法废后。一番话清清楚楚有礼有节,其中言语举止中流露出来的高贵尊严令殿上百官屏息伏拜不敢抬头。胤轩帝果然重办徐密及其一族,但驳回废后之请,亲笔写了“睿敏恭德”四个字给她,又赏了无数珍宝安抚。徐皇后坚决不受,更在徐密处刑后自入神殿静思一年,为父亲赎罪,也为父亲亡魂祷告。这番作为,使得朝野上下对于皇后的贤德更是交相赞誉有口皆碑。
对于林间非,这位一直以贤德闻世的皇后徐韵芳实在是一位极难应付的人物。徐皇后身为胤轩帝的元配正妻,数十年来皇帝对她始终敬重爱护,皇后地位稳如泰山分毫不动。她育有皇子公主四人,其中三位皇子都有继承王位的资格和实力。历来为皇帝宠爱的三皇子和目前圣眷日隆的九皇子且不说,单是大皇子风司文,就顶着“嫡长子”这一尊贵非常的身份!她唯一的女儿安乐公主风若琳,驸马是北洛最出色的青年将领、飞羽将军慕容子归。虽然她从不对朝廷之事发一言一语,但林间非如何不知道这位皇后娘娘在承安纷乱繁杂的朝堂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想到她曾经为风司廷张罗婚事的举动,想到她当年泰安殿震慑群臣的言语,想到她昨日将三位皇子一起召进宫聚会并透露出对风司冥婚事关注的动作,林间非就只觉心头一阵阵悚然。
但,她竟会在柳青梵回宫的第二天就直接召他觐见,这种干脆果决却是连林间非都无法想象。
睿敏皇后不喜欢九皇子,这是擎云宫内外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北洛风氏王族的规矩,皇后为国母,首要的职责便是抚育和教导所有的皇子皇女。徐韵芳在为皇子妃时就亲自教导胤轩帝所有子女,她亲生的风司文和风司廷更是聪明机智,在一众皇子王孙中出类拔萃而使先帝宠爱有加,就连胤轩帝本人也因此深得其惠。但是,胤轩二年出生的风司冥却是从出生起就被她抛弃,虽然皇子基本的生活供给一样给予,但是从来没有给予母亲乃至皇后应有的关怀。其他的皇子以欺负幼弟为乐,宫人对小皇子傲慢无礼,这些事情主掌后宫的皇后如何不知?她却是一味的放任不管;除了一些特别重大所有皇子必须出席的场合会有太监奉了皇后旨意宣他到场,平日她的表现就好像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儿子一样。这种毫无掩饰的厌恶和冰冷,就连柳青梵成为太子太傅,专门教导九皇子风司冥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林间非并不知道为什么一位众人皆称贤德的皇后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无意知道——天家的事情,不是一个外臣可以轻易插手的。他唯一需要知道的是,徐皇后此刻召集皇子营造一派天伦共享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景象,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给儿子娶两房得意的媳妇,顺便看一下胤轩帝陛下的真实属意。”
听到耳边骤然想起的声音,林间非不由愕然,但随即想到定是自己方才不自觉地就将问题问出了口。苦笑了一下,“九殿下才十六岁。”
“但已经是地位仅次于皇帝的亲王了。比之于其他皇子,明显的地位要高过一节,以后就算行家礼也不需要任何低头伏拜。这样的恩宠有加看似心思明显,其实根本就是有意制造麻烦。地位尊贵的嫡系王族从出生就被赐予了郡王爵位,但亲王不同。亲王王爵要么是新皇登基赐给他同母的嫡亲兄弟,要么就是……”
就是皇帝赐给得宠却早夭的皇子——这句话就算不出口林间非也知道,脸上颜色顿时变了数变。
青梵顿了一顿,这才继续道,“这差不多是一个王族能够期望最高爵位,也可以说是王族个人权力的顶峰,皇帝可以给予的最大恩宠——他提前支取了未来皇帝的这项权力,间非兄,这里面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也就是说,现在九殿下就算不想争也得争,别人就算想等等时机再争也被逼得尽快下手争了?”林间非叹一口气,“但皇后娘娘对三殿下的婚事,又当怎么说?”
“司廷殿下本来就是帝后最宠爱的皇子,若换了我是皇帝,选这个儿子做个平平安安的太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去理会他绝对大逆不道的话语,林间非只是思考他话中的含义,“青梵的意思是……”
“间非,三皇子的这件事情,无论作为朋友还是臣子我们都要去说的。劝解开导也好,称述利害也好,或者,双管齐下。”抬头微微笑一笑,青梵端起茶杯呡了一口,“天家之礼不可废,琼华郡主过世已满三年,留下的王子和郡主年纪都小,自然要续弦再娶。”
“三殿下对琼华郡主的心意朝廷上下无人不知……作为朋友的话,我做不出来。”
“既然间非兄这样说,青梵也不强你,明天你就同我过去做个陪客吧。”
“明天?那么急吗?”
“后日是大朝,大朝之后必有大宴,那之后再说就晚了。”青梵笑一笑站起身,“我们该走了——太晚回府的话,嫂子一定会惦记着急的。”
林间非也站起来,脸色却远不如青梵那般轻松自在,随手在桌上丢下两粒碎银,“后日大朝……督点三司虽都是另立,但三司提调、典狱、尚礼确是自建立以来一贯的职权分明。若是统归一人辖制,大朝之上议论想必难免,不过……青梵,这一次你可是真的要和我分庭抗礼了。”
说到最后一句,林间非自己也是忍不住微笑起来。
“我们从来都没有站到过对立的位置上,间非。”淡淡笑一下,抬头看向月光下昏暗幽深的街道,沉默半晌,青梵终于轻轻叹一口气,“除非万不得已,我不去动上下朝廷。”
林间非脚下顿时一个踉跄,连连冲出去几步才站稳了身子,急急回转过头看向青梵,却见淡淡月光均匀涂撒的温文面容流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倦意。“青梵!”
“我没事。”知道自己一时思绪千万让他担心,青梵不由微微一笑,脸上又是一贯的沉静从容,伸手携住了他的手,“走吧,天已经太晚了。”
第三十八章 新燕蹁跹新梁厅(下
承安的布局,一如都城应有的威严整齐。皇宫禁城整体在北,除了宰相的传谟阁总理台和三司前身的御史台在西华门外,各部与司监的官衙也都在城市的东北方向。相对的,城市南部是百姓集中的居所和集市,除了五城巡检司之外不设置其他官衙。
长安街西首向北,经过三条大道,巷口水井边长着巨大枞榕树的便是交曳巷。交曳巷是京城之中文官居住得最为集中的地方,泰半的太学学士都住在这里;而当朝唯一一位太子太傅柳青梵的府邸,就坐落在巷口第二户。
从门户形制上来看,很少有人能够想到这就是北洛赫赫有名的青衣太傅的府邸:不设照壁,不建门楼,本色的粉墙青瓦,看不见一点飞檐翘角的雕饰。门上简简单单本色的木匾上“柳府”两个字,字体清隽挺秀,没有这一条巷子里各府各门上匾额上特意突显的落款,也不用描金绘彩——这样的宅子,放到城南自然被人轻轻一眼便即忽略,但在这里却是异常的醒目,便是此刻的夜色深沉,也不能将它的夺人注目消减了半分。
林间非停了脚步,侧着头看向身边青年。“我早说过,你这边虽然有人看顾,但总要收拾些。这般的鹤立鸡群,还嫌不招人注意么?”
青梵淡淡一笑,“我也就来过一趟,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只怕这边的管家仆役都不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