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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内的一干女眷,你可不要怨恨。”
姜瑶霍然回头,嗤笑道:“哼,你当这里是燕京么?”
他终于能接上她的视线,不禁笑容可掬:“王某既能平安无事的到达这里,自然也能引得咸阳宫的关照。不知,你的湄姐近来可好?”
两个把门的家仆顿时小眼闪闪,目光就盘桓在门里门外。原来,蒹葭园被血洗后,人丁大减,许多婢女差役都是从乡下重新招募,他们之前并不曾有机会瞻仰兰台公子的风姿;故此刻照了面也不相识。姜瑶却被这些好奇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走不是,留又不甘。
门外之人眯起眼,款款道:“你若有顾虑,咱们也不走远,就坐在大门外的槐树下。这里有这么多壮实兄弟,难道还能看着你被欺负不成?莫不是说,你终归是惧怕王某?”
姜瑶被这话一激,生生扭转身子,直走出来。
王璨眼内亮起的光芒,直抵得上摇曳的明烛。他赶紧掏出绢帕,铺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姜瑶低头看了看,鼓起腮邦,将绢帕吹落地上,方端端正正的坐好。王璨面上的笑容略略僵硬,见她并无开口之意,便轻声道:“姜姑娘,过去种种,都是王某不好。王某这厢赔罪。”
他弯下腰,深深作揖。再举目时,她已站起身子,抬脚就往大门走去。他抢上一步,声音有些急促:“姑娘,话还没说上几句,怎么就走了?”
她横来一眼:“你千里迢迢,不就是为了当面赔罪么?既然已经赔罪,我自然该走。”
他嘴角苦笑出的纹印越发鲜明:“姜姑娘,你对王某成见就这么深,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
她转个方向,他亦跟着转动,不多不少,总是快她半步:“姜姑娘,想来王某的遭遇你也听说了。其实,王某早就想到咸阳请罪,然要取道晋国,再折入秦,跋涉千里不算,还关卡重重,不似从前那般轻而易举。”
“怎么,你失了荣华富贵,倒是我的过错?”
他愕然:“姑娘何出此言?你令王某迷途知返,王某感激不尽,又岂有责怪之意?”
“既无责怪,你又赔了罪,又谢了恩情,我可以走了么?”
他不说话了,双眸荡漾,仿佛堤坝崩溃,万水泻流。
她冷冷睥睨,目光里竟不曾有一丝波澜。
他从袖笼中掏出个小物什,恰是当初他强逼她编的稻梗鸳鸯。不知是年深月久,还是常被人把玩,稻梗鸳鸯彩绘剥落,不复当初光彩。
她冷笑出声:“你这是作给谁看?从前你以此陷害湄姐,今夜难不成还来提醒我,说咱们真有奸情?”
他的面孔一派煞白,良久,声音才低低冒出:“姑娘,王某出生官家,少时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知疾苦为何物。然父亲突遭暗算,暴亡军中,王某由天坠地,人见人杀,甚至亲族近交亦苦苦索命。这般人情冷暖,足叫王某万事看穿,从此后再没有下不得手的事。惟独姑娘这里,竟是意气所为,轻浮而浅薄,自己都为之羞愧。姑娘,你不愿好颜相对,这是王某活该。今日王某也不敢耽搁,但问姑娘一声,若是王某某日横死,可不可以和这物什一同安葬?”
这话口气寂寥,确乎藏着了无生趣的意味,她有些踌躇,微微偏转身子。他正望着她,眸子剔透,仿佛只会反光的琉璃珠子。
她向来深信人眼如人心,但此人城府深深,阴招连绵,她岂可再入歧途?于是,她硬是掐断心里冒出的星点幼苗,背过身,淡淡道:“那玩意虽然不值钱,但我做的东西,也不是专给人糟蹋的。你将它放下,快快走吧。”
他低头看着掌中之物,终是弯下腰,缓缓将稻梗鸳鸯放在地上。
她等了许久,总听不到离开的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溜回府,便闻得身后浅浅叹息。
“姜瑶,王某现在不是哪位帝王的犬马,再不会为谁而勾心斗角,从今后,与你一般,不过平头百姓。可笑,无论在燕还是在晋,凡王某所过之处,那些探知消息的人,无不把王某当菩萨供着。你说,他们是真对王某好么?”
她没有接口,身子纹丝不动。
“姜瑶,你曾在天牢内问王某有没有心。王某当时不答,非是心虚,却是自己也迷惘了。如你所言,王某经历惨痛,所以凡事皆留有心眼,比之嬴湄,确乎要游刃有余。唯其如此,王某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天牢。还在燕国境内时,那些所谓忠贞不二的掾属,个个催促王某打出手中底牌,以便与慕容隼分庭抗礼。哼,其实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做个开国功臣,好封妻荫子。及至王某到了晋国,别说晋帝的爱将宠臣,就是当初翻脸追杀王某的宗亲们,亦百般殷勤,定要将王某的名字添在琅琊王氏的族谱中。哼,这般丑态,也不过是看中王某尚有余力,好收罗过去,以备不时之需。可恨王某殚精竭力,那个倾心相助的人到底还是共得患难,却享不得鸿福;可笑王某提拔了一拨又一拨的人才,临了危难,却连个诉衷肠的贴心人也无;更可叹王某出身大家,然这辈子飘来荡去,只怕到死也无一处安身之地。”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转了身,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悠:“你,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他们遭到报应的一天。”
他看着她,目光沉沉,容颜戚戚:“姜瑶,你是王某最对不起的人,也是这世上唯一对王某诚心诚意的人。从相识到现在,你从未想过在王某身上得甚好处。便是王某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哄诱,你也依然兑现诺言,冒着性命之忧到天牢看视,甚至对王某的斑斑劣迹,亦一笔勾销。你这样的人,王某此生再也遇不上了。王某真是羡慕嬴湄,那些天地间至真至纯的女子,怎么都给她得了去?姜姑娘,王某此翻前来,不求你宽宥,也别无它想,惟望姑娘一切安好。”
她的眼眶没来由的湿了,低低曰:“公子,过往种种,姜瑶并不怨谁,你又何必添堵?你我相识一场,既然做不得亲朋,那就做擦肩而过的路人吧。”
他的眼倏然明亮:“姑娘,你,你真不怨恨王某了?”
她望着他,慎重含颔。
他的面上露出孩童般干净的笑。旋及,他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稻梗鸳鸯,小心翼翼道:“姑娘,这个可以留给王某么?”
她着实有些苦恼,暗想自己此刻同意,会不会出尔反尔?然到底是耐不住他渴求的眼,又想着那东西不值钱,遂大度点首。
他嘴角的笑扯得老大,以至于有损翩翩佳公子的名号。
她正想道别,他的掌上却多了个东西。她一看,又是那个精致玲珑的金鸳鸯,不禁皱了眉头。
他岂有不觉之理,堂堂正正的对上她的眼,恳切曰:“姜瑶,来而不往非礼也。王某拿了你的东西,岂能不有所回赠?然王某之前浸淫宦海,所佩之物,所用之器,无不肮脏污秽;唯有这东西,它是我亡母遗物,干干净净,不沾一丝尘埃。姑娘,此物无关风花雪月,不过是个念想,请笑纳。”
虽说她已真心宽恕,但前车之鉴,犹唬得双手如触滚水,飞快缩回袖笼。
他的脸面骤然失去光华,头低低垂落,左手则缓缓抚过持金鸳鸯的右手。待得五指落于腕处,残余的血痕悄然显露。
她看着眼刺,没来由悔意翻滚。
偏偏,他的声音寥寥落落,断如游丝:“姜姑娘原来还是信不过王某。该,该当如此。”
话语未了,他又硬生生的挤出笑容,拱手曰:“姑娘,今夜能见你一面,又冰释前嫌,已是苍天对王某最大的恩惠。王某心愿得偿,明日便起程离开咸阳,永不烦扰姑娘。”
夜风猎猎,屋檐下的灯笼左右招摇。摇曳的灯火下,他俊秀而苍白的面孔或明或暗,总带着抹不掉的萧瑟。她不禁挪了挪步子,道:“公子将到哪处落脚?”
他苦笑着摇头:“王某也不知道。只好浪迹天涯,走一步,算一步吧。”
“如此……就是天涯海角,永不相见了?”
他没有回话,只对风而立。一缕碎发被风高高撩起,拂过他的眉眼时,竟带出千丝万缕的枯寂。她心一揪,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他先是一呆,随即惊喜,轻轻的、稳稳的将那金鸳鸯放在她掌中。
她省悟过来,面孔已然燥热。
恰这时,门内有人唤道:“姜妹子,你还在外边磨叽什么?”
她急忙回头,原来是管强的副手刘向。
刘向正冷眼看着王璨,眼利如剔骨。他是认得王璨的,因顾着姜瑶的面子,没有当场发作,只将姜瑶拉到身畔,含着温柔责备:“姜妹子,夜冷风大,仔细吹着。快进去吧。”
姜瑶本就面红,这会愈发红得光彩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