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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陆鹤夜”为什么去见沉谧,又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这其中的意味,陡然险恶了起来。
事后沉谧苦笑着说,当时青丘一口咬掉他的鼻子也是好的,毁容和把自己摘干净之间,他觉得前者真是美好无比。
而对于此事,原纤映的激烈反应全然在沉谧的预料之中,当她怀疑起沉谧的立场之后,她给予的报复就是立刻授予燕氏现在的家主莲音征东将军之职,而将已经绾发出家的莲见封为骠骑大将军。她给予了莲见正大光明自组幕府的权力。
这种阴损的把两边都陷进去,然后自己得利的做法,还真是燕莲华一贯的风格。
沉谧越想越气闷,猛地站起来,手里扇子一合,撩起袖子就朝外走去。沉羽正朝里来,看面沉似水的他往外奔,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问了一句去哪儿。沉谧头也没回,随手把扇子朝领子里一插,抓了沉羽手里的马,飞身而上,丢给沉羽一句话:“骂燕莲华去。”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听了大惊,沉羽拍拍手,目送他冲出去。侍从惊慌失措地要他拦住沉谧,他只抱着手哼笑,说,拦什么拦,他自己知道回来。
结果话音未落,沉谧就神清气爽地骑马回来了,把马缰朝侍从一甩,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朝屋里走。沉羽在他后面慢悠悠地跟着,抱着胳膊说:“满足了?”
沉谧回他一个灿烂微笑,说:“嗯,满足了。我骂燕莲华干吗呢,不如逮着个机会干脆弄死他算了。”
沉羽也笑:“说弄死他啊,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听了这句,沉谧脸上的笑容渐渐退下,他仰起脸,看着远方燕莲华所在的方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默默凝望。然后他低头轻笑,轻轻吐出五个字。
“幸也,不幸也。”
这么说着的时候,沉谧一张俊美的面孔上流露出的是非常非常寂寞的表情。
沉羽忽然觉得自己也笑不出来了。
沉谧还是去拜访燕莲华了,在九月底,燕莲华的病情稍微好转的时候。
空气中弥漫着护摩炎焚烧过后的特有辛辣味道,帷幕层层堆叠,一丝阳光都照不进去。
沉谧进去的时候,燕莲华正靠在榻上,安静而没有焦距地看着什么出神,从沉谧的角度看去,这个掌管燕氏一族,权倾天下的青年,苍白消瘦,眼睛却是亮的。
这样的燕莲华给人的感觉是,仿佛这具身体已然死去,他之所以能活着靠在这里,完全靠着一股强大而不可动摇的意志力,将灵魂禁锢在了死躯之中。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对燕莲华的评判,他对沉羽说,燕莲华此人,如名剑出鞘,染血不归,唯一的归路就是断于另外一柄名剑之下,而天下之间,能断这柄名剑的人,尚未出世。
那一瞬间,沉谧听到自己轻轻地从胸口里叹出一口气。
燕莲华轻轻咳嗽了一声,含笑看向他,语气异常轻柔:“兰令为何叹气呢?”
沉谧也笑,轻轻摇头,坐在燕莲华对面。那个一身素衣的男人向他略点了点头,就疲倦地伏在了榻上。
沉谧轻轻展开手中的扇子,声音低沉而柔和:“惜不能同殿为臣。”
燕莲华听了之后,大笑不已。
他笑得实在太厉害了,中间咳嗽起来,掩着唇的帕子上一片殷红。他看都不看,若无其事地甩在一旁,再抬眼看沉谧的时候,眼睛有一种让人看了心寒的亮。
他未束的头发披散下来,看着沉谧,一字一句:“惜不曾交手于战场。”
沉谧闭了一下眼睛,燕莲华的声音慢慢地继续传来。
“莲华不比大人,我是只能鸣叫于末世的不祥之鸟。”
“我从未考虑过任何若不生在此世的想法。”
他这样说,然后也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燕莲华的声音渐减弱下去,他说:“惜不能与兰令并肩而战。”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沉谧心里慢慢地浮现出了一句话:“幸也,不幸也。”
不幸未能生于盛世,和这样的人才一起励精图治,幸运的是,他即将死去。
幸也,不幸也。
沉谧告辞离开。燕莲华身后的帷幕内,一个女子轻笑一声。
素手轻挽帷幕,慢慢而出的女子,优雅娇嫩,宛若三月嫩柳,柔弱不胜莺飞,正是原纤映。
她借口省亲,出了明光殿,回了原家,去见了见纤宁,中间留了替身,自己则悄悄到了莲华府上。
沉谧走后,燕莲华已经全然没有力气,伏在榻上,大口喘气,心跳剧烈得自己都听得见。纤映长久地凝视着这个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男人,然后,慢慢微笑。
她像一个温柔体贴的妹妹,又像是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轻轻伸手,为他理顺一头凌乱的长发。
燕莲华在她臂弯里笑起来,抬头看她,唇边尚有殷红,眼神却锐利如昔。
“臣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余下的,就拜请皇贵妃了。”
纤映温柔地微笑:“莲华大人所托,妾身可曾有一次推托?”
燕莲华点头,说了一声也是。纤映也向他优雅地点头致意,便也告辞离去。
她优雅地起身,走出门外,那个即将死去的男人的声音,从她身后缭绕而来。
“燕莲华一生,未尝一败。所差者,天命耳。”
这一句声竭力软,却连神魔都惊动战栗。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纤映停住脚步,她停在那里良久,才慢慢回身,嫣然一笑,仿佛沾了露水盛开摇曳的水晶花一般。
她那么轻那么轻地说:“是啊,能击败您的,唯有天命而已,所以,我从不曾想要与您为敌。”
然后,她身后的男人大笑出声。
她渐行渐远,终至于一切都静默而去。
燕莲华不是她可以打败的对手,那个男人今生今世,唯一的敌人,是天命。
他输了,仅此而已。
幸好,他要死了。
就在同一天,莲华送莲弦和莲音出城,毫不意外地遭遇了在燕莲华面前感叹不能同殿为臣、不能站在同一个立场的沉谧的阻挠。
沉谧很清楚,此时放她们两个回去,无异于纵虎归山。他下令紧锁城门,以自己卫戍令的身份在京城附近布防。
他敢说,没有他的命令,一只蚊子都飞不出京都。
他其实并不想这么快就和燕氏撕破脸,所以对他最好的状态是,最后把莲音和莲弦堵在城里,燕莲华一死,莲弦和莲见的继承人莲音两个筹码,足够他对莲见开价了。
等到了当天傍晚,他等来了纤映的车驾。
她身为皇贵妃,仪同皇后,她的车驾出行,沉谧没有搜查的权力。
“妾身身体不豫,想要去城外别庄休养,已经向陛下乞下旨意,还望大人放行。”奉上通行令牌的女官,娇媚婉转地对沉谧传达了纤映的话。
于是,明知道莲弦和莲音就在她车上的沉谧,只能含笑躬身,恭送她出城。
莲音、莲弦就此脱出。
莲弦奉命要将莲音送到上州城,出城的时候,她发出了两封信,一封燕莲华的亲笔遗书送去莲见所在的北关,而另外一封,则悄悄地,按照莲华的意思,扣在了她的手中,等待着到了上州之后,交给上州守将。
大顺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于这个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燕莲华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这个以无上手段斡旋制衡朝野上下,奠立燕氏一族霸业基础的男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句话是:生无可憾。
而以他的死为一条鲜明的分界线,比之前的战乱更为残酷的乱世之终章,终于缓缓启幕。
大顺三年十二月五日,燕莲见于北关树起大旗——清君侧,起兵讨逆。
在起兵的前夜,莲见做了一个梦。
到底梦见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而残留在记忆里最鲜烈关于这个梦的印象,就是大片大片灰白色的荻花摇曳,仿佛是身处在哪个河浦上,然后荻花中间有一抹隐约的金黄色。
比熔化了的金子溶液还要灿烂,比阳光还要温暖,她的恋人头发的颜色。
她没有走近,她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心底慢慢蔓生了无法形容的恐惧。
她已经背离了恋人所走的路。
她已经与她的恋人互相敌对。
但是,那是她自己选择的,没有任何人强迫她。
会被指责吧?会看到那双漂亮眼睛里失望之色吧?
她想逃,但是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站在那里,安静而又无比恐惧地凝视着荻花之间,恋人金色的头发。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漆黑。
床榻外的灯火荧荧的一小簇,莲见起身,影子映在床帷上,外面有侍女推开了门,伏在地上等她吩咐。
她扭头,月光从帷幕上透了一点进来,投在她面前小小的,银带似的一束,清澈得锐利,莲见轻轻喘了口气,闭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