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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气铮铮,听得韦家父子心神摇动,然而想起此事事关重大,牵连自家百年士族身家性命,又有些不安犹豫。
“国公。”沈榕忽然起身,肃然裣衽,“于公,您是公侯之首,第一世家家主,大燕勋臣功卿生死荣辱,都寄望于您;于私,您是外戚,是陛下国丈,本无野心,忠心扶助当今,却遭猜忌,百年世家即将没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事到如今,您若再犹豫不前,那你韦家远近支近千子弟,乃至这朝局天下,只怕便将身临深渊,求退而不可得!”
“太皇太后!”韦国公眉毛一掀,微垂的眼神瞬间精光四射,“老臣忽然想知道,太皇太后深居宫禁,何以对此事着意如此?”
“你在疑哀家别有心思么?”沈榕惨然一笑,“哀家为的也不过是这大燕江山!陛下对尧国那皇后,当真是痴心一片,原本哀家还以为他分得清轻重,然而此事出来,连哀家都怕了。由来女色误国,那君珂文武双全,手握重兵,当初在燕京就搅得八方风雨至今遗患不休,如今陛下为她如此,这要中了她的计,我大燕危矣!而此刻临危受命,足以力挽狂澜,除了国公您,还有谁?”
韦国公叹息一声,默默不语。
“哀家一介女子,深居别宫,能有什么心思?”沈榕凄然道,“我九蒙皇族人丁不旺,一代较一代子嗣少,如今哀家只有这一个孙儿在世,虽然他待哀家凉薄,但哀家日思夜想,依旧是我纳兰氏皇族承续,这大燕江山万年……”
韦国公想想也是,先皇体弱,子嗣不旺,纳兰君让两个兄弟都早夭,最后竟然只剩了他一个,而随着三代皇帝削藩,皇族近支子弟竟然大多灭绝,如今这皇帝,不是纳兰君让做还能是谁?太皇太后虽然辞气锋利,不过是忧心国事,总不至于要对皇位唯一继承人,自己的亲孙儿下手。
想着孙女的状态,韦家即将面临的危难,韦国公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而韦家几位嫡系二代子弟,神情愤慨不满,额间跳出怒动的青筋。
“请太皇太后指教。”韦国公终于垂下头,微微向太皇太后凑近了一些。
沈榕轻轻端起茶盏,露一抹淡而冷的笑意,烛光灯影里,看起来恍惚绰约,几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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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皇太后驾临韦家,亲自做说客,将犹豫不决的韦家的决心一锤敲定那一刻,梵因大袖飘飘,正行走在燕京的街道上。
出家人不事奢华,他出门极少骑马坐轿,此刻步履虽然匆匆,但不改从容之态,轻轻一步,便是丈许。
再拐过三条街,便是韦国公府,梵因正向那方向而去,却忽然停步,侧头看青苔斑驳的墙上。
一枝探出墙头的桂花,忽然被风吹散,嫩黄色细碎的花瓣,散在他的肩头。
梵因侧头,洁白的淄衣上黄花零落,被午后深巷斑驳的日色映亮,他唇角从不消逝的淡淡笑意却已敛去。
半晌他轻轻道:“何必……”
叹息悠长,随着悠长的叹息,巷子两端,都出现了劲装蒙面的男子,面对他的那一头的男子们,手中的刀剑,横架在几个小沙弥的脖子上。
那是梵因别院里,随他修行并侍奉他的僧侣,跟随他已有多年。
“大师行色匆匆,这是要往哪里去?”来者刀架在人质的脖子上,语气却好像在谈家常,“家主人正欲拜见您,我等特地等在此地促请。”
梵因定定凝视他们半晌,目光在那几个被点了穴的沙弥脸上掠过,又抬头看看天色和韦国公府方向,忽然长吁,“天意……”
随即他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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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清晨,阳光细碎朦胧,似一层淡淡薄纱,压在皇宫重檐斗拱之上,刺不破天气混沌雾气,令人心头压抑。
金水桥前,百官雁行,众人望着立在文臣第一的韦国公,心中都有些惴惴。
韦国公是勋爵,可以不上朝,今日朝服整齐出现在金銮殿,可不是个好兆头。
一些韦派的官员昨夜已经得了消息,只要韦国公派系的人上奏,就必须支持附和,此时他们还不知道韦国公要抛出怎样的惊天炸弹,都心下不安。
百官进殿,纳兰君让也看见了底下的韦国公,不禁一怔。
今日朝事还是照旧,户部报说今秋北方大旱,大量流民流入京城,现在都在外城露天居住,请求朝廷予以救赈,并妥为安置,否则那许多无业游民游荡京城之外,只怕酿成民患。兵部立即说今年夏天南方水灾,粮税不足往年八成,北线大营已经拖了两个月军饷,眼看冬季将到,还要运一批粮草制作一批棉衣下发,应以战事为先,户部立即反驳流民集聚京城之侧,衣食无着,滋生无数流氓扒手,稍有不慎便为祸燕京,不可不慎,兵部立即反唇相讥户部去年频频调动各地税监,导致收税不力,遗祸至今;户部当即反问兵部,御林骁骑士兵的装备军饷为何用度比六七年前还高,当年云雷军两万人在的时候都不至于如此窘迫,何至于现在反而捉襟见肘……当下吵得不可开交。
这事儿每年都要吵的,纳兰君让原本听得昏昏欲睡,心中还在盘算着别的事,忽然听见“云雷”两字,顿时一惊。
“云雷当初自给自足,未曾占用兵部拨款。”兵部尚书正在反驳。
“胡吹大气,”户部尚书嗤之以鼻,“哪有不需军饷的军队?”
“老夫从不胡言乱语!”兵部尚书气得吹胡子瞪眼,“云雷军最初三月,确实就不曾拨过一文军饷!”
“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云雷叛军当年到底如何,谁还能替杨老大人您证明啊?”户部尚书语气悠悠,就差没跷起二郎腿。
纳兰君让听到此处心中一跳,直觉不对,正要说话,忽然一人笑道:“谁说没人证明?昔年云雷军统领,如今不就被陛下所擒,正在大燕!”
这话一出,整座乱哄哄的朝堂瞬间一静。
群臣们傻了有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昔年云雷统领?可不就是如今尧国皇后?
敌国那位手掌大权,名动诸国的皇后,现在已经被陛下所擒?
群臣又惊又喜,顿时炸开了锅。
“此事当真?”两位尚书吵架时,韦国公原本打瞌睡来着,听见这一句,两眼一睁,望向那位都督府都督。
那位都督本就是韦家门下,得韦家面授机宜,连忙含笑点头,“石沛石统领昨日向五军都督府借兵,本官才得知此事,想来定然是不假的。”
群臣一听是陛下近臣石沛,再无怀疑,座上纳兰君让脸色铁青望向殿侧侍卫的石沛。
石沛脸色发白。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五军都督府调兵看守君珂是有的,但他事先严令属下不得泄露一句,难道是哪个不知轻重却又特别灵活的小兵,猜到了君珂的身份,泄露了出去?
他心中没有把握,也不敢否认,韦国公浓眉一挑,立即抢上前来拜倒,“尧国皇后手掌大军,深居尧宫,不想却被我皇擒来,既有尧国皇后在手,边疆战事定可一举而定,我皇万岁!”
“我皇万岁!”众臣立即跟随,欢呼雀跃,“尧国皇后在手,还愁大事不定?陛下,敢问尧国皇后如何被擒,现在何处?”
“想必严刑重押,关在天牢。”
“既有尧国皇后在手,也无需再和尧国谈判,干脆就押她北上,让纳兰述退兵!”
“这女人原本就是我大燕叛臣,叛逃他国后又残杀我国子民,罪不可逭,依微臣之见,还应先施以严惩,让尧国皇帝军民,明白我大燕天朝上国,威严不可摧!”
“可施以黥刑,这女子当初以美色媚侍纳兰述,独霸后宫,不遵礼教,如今毁掉她那张脸,看她还能仗恃何物,蔑视大礼?”
大燕群臣,近些年听说尧国各种女权伸张,都嗤之以鼻,君珂椒房独宠,不允许皇帝纳妃更让他们觉得罪大恶极,以往人家在敌国动不着,那就嘴皮子动动罢了,眼下听说她竟然被擒,顿时兴奋忘形,一群人说着说着,已经自作主张给君珂加了无数刑罚,讨论着到底是黥刑还是刖刑哪样合适,怎样才能让尧国既被侮辱又不得不吃下这个哑巴亏。
纳兰君让在座上,岿然不动,神色阴沉。
他此刻已经明白这是韦家对他的发难,昨日知道韦皇后被接走,不用问也是进了韦家,但出面的是太皇太后,为人君者孝为天下先,这个祖母平日再怎么冷遇防备,一旦她下了懿旨,他还是不能公然违背,否则必然要被言官御史天下士子群谏非议,他也没去问沈榕皇后下落,心知皇后也必然被送进韦家,然而此刻强硬将皇后接回,绝非良策。因为昨日太皇太后抢先一步,等他得知消息时宫门已经下钥,他原本打算着,今日朝会后,召见韦国公,将此中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