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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何罪之有?
戚真思按住心口,自嘲地笑了笑——神经了,好像心绞痛也会传染?
知道他将无眠,她将枕头垫在他身后,给他拿来军报,点起灯,手指触及他的背脊,心中微微一痛——他瘦了许多,还在一直瘦下去。
这几年她一直贴身照顾他,亲密不避行迹。她无心避,而他缠绵病榻也管不到这些,以至于当他基本痊愈后,朝臣们开始动起心思,说皇后病重多年无育,连影子都瞅不见,求立戚真思为贵妃。
接到奏章那一刻他瞠目苦笑,当即唤她前来,群臣愕然,见她坦然而来,瞥一眼那奏章,随手一抛,扔到了香炉里。
大不韪的举动,他却笑了。
她背对他难得的笑容,一字字道:“戚真思昔年立誓,对陛下生死相随,但永不涉男女情爱,诸位大人,从此后不必庸人自扰。”群臣刚刚怅然若失叹息,她又道,“戚真思为誓所困,做不得陛下妃妾,却因为生性奇妒,也见不得陛下另纳妃妾,诸位大人如果有自家女儿孙女妹妹姨妈欲待自荐,请务必从今日起勤练武功,以备入宫后,随时防备真思妒火冲头神智失控,出手误杀。”
似是玩笑,却绝非玩笑,朝堂之上杀气凛冽,群臣瞠目结舌——古往今来,就没见有人在朝堂之上说出这种话来,公然威胁,不嫁人却又不给人娶,世上有这么霸道的人?
偏偏这霸道的人,是陛下第一宠信,在朝堂上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竟然还得陛下微笑赞许。
群臣凛然,从此无人再提立妃一事。
而她“毒妇妒妇”之名也传遍朝中内外。
戚真思微微苦笑,名声再差又如何?这一生终究是不打算嫁了,便为他们,抛了这浮名如许又如何?
人但有能为他人所用,总还不算太差。
“天快亮了。”她淡淡看向西北方向,那里,大庆和西鄂联军,死死围住了这座山谷。
五丈营地形特殊,形如漏斗,飞鸟难渡,是尧国边境最险之地,出口只在西北处,现在那里,被敌军困住。
而他只有护卫三千,面对敌人十万大军,看起来已经是死局。
“如果不出意外,天亮之后,他们会发起总攻。”纳兰述淡淡笑,“南境边军已经日夜兼程往五丈营而来,他们不敢等下去。”
“你确定沈梦沉在军中?”
“应该在,这种审慎阴毒风格,实在有他的手笔。”纳兰述轻轻揉着眉心,“但也不排除主战将领一直在贯彻他的命令。”
“你何必……”
戚真思一句话没说出来,说出来也知道他不会听。
何必如此冒险?何必以身为饵?何必这般心急?
所谓皇帝视察南境,所谓中伏被困,所谓危机一线,说到底,只不过是这个男人不惜悍然以自身为饵,引生死大敌决战边境,想要将这一生恩怨就此了结罢了!
这个计划,群臣是不知道的,群臣真的以为他们的皇帝被困五丈营,纳兰述将保密计划做得很好,只有戚真思等寥寥数名亲信知道真相。
江山作注,如此疯狂!
戚真思轻轻叹息。
三年来纳兰述除了第一年重病之外,之后便好像恢复如常,唯有她知道,自我痛恨的火焰日复一日在他生命里燃烧,一日无休,他是如此沉静,沉静地主持朝务,沉静地平定内乱,沉静地掌控局势,沉静地积蓄力量,用最铁血最杀戮的手腕,强势压下国内一切蠢动的反抗势力。
然而那不过是因为责任未成而已。
他为了自身的背负,煎熬到了今天,这样长久苦痛绝望的折磨,三年已经到了极限。
沈梦沉这几年也在一直积蓄力量,几次被纳兰述引诱而不出,似乎也在等待一个时机,而纳兰述,已经等不得了。
他认为纳兰君让已经和君珂一起死在皇陵之下,大燕之仇也算报了,他唯一的仇人就剩下了沈梦沉,他要在离开之前,先除掉他!
杀了沈梦沉,若他不死,他就去皇陵山下的墓园长住,实现当初伴她一生的诺言。
至于尧国皇位?谁爱操心谁操心去。
戚真思将军报整理好,微微出神,她了解纳兰述,他从来就不是热衷权位的人,若他热衷,根本没有纳兰迁上位的机会,也就没有后来冀北成王府的一系列事件。
他坐在那皇位上,只是因为,他需要那样的位置,需要掌握属于他的力量,完成他最后的夙愿。
……
“天亮了。”纳兰述也在轻轻叹息,此刻他眉宇之间,才隐隐浮现一丝疲倦,“真思,无论沈梦沉是否亲身到来,但毋庸置疑,他大庆最精锐的主力在此。三年来我们在大庆造的势,已经使他不敢轻易使用原冀北之军,如果今日一役,能将这十万军全歼,从此后沈梦沉便无立足之本,毁灭大庆不过朝夕之事。真思,你知道我们之后的布置,尧羽和黄沙,应该已经在回路上拦截,务必将他们拖死在边境之前。如果……”他顿了顿,终究平静地道,“如果这样他还能活着,那么后面的事,便交给你了。”
戚真思眼眸一闪,看定他的眼睛,“陛下是在交待遗言么?”
“我怎么会死?”纳兰述淡淡道,“我还要陪她一辈子的。”
“现在,我们突围。”将手中书卷一掷,纳兰述还是那淡淡的疲倦的笑,当先向外走去。
晨曦削薄黑暗,剪影出他的轮廓,清瘦的肩胛,承载着一地江山,万里血火。
“你真的要亲自去。”
“当然。”
“你真的……”戚真思咬牙,“不让伏兵现在靠近?要知道这样很危险,万一有所闪失,根本来不及援救。”
“靠得太近一旦被发觉,那此行就毫无意义。放心,他们位置不远。”纳兰述披起轻甲,“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三千护卫已经在谷口集结,被困七日,这些皇家精锐依旧意气不堕,铁甲光寒,标枪挺立,明知前路未卜,而神态自如。
他们年轻肃穆的面孔,崇敬地望着他们淡定如初的年轻皇帝,正是因为纳兰述的从容,护卫们才不知畏惧。
纳兰述此行为了彻底麻痹敌人,故意没有带所有的嫡系精锐,一个月前,因为北方大旱流民闹事占山为王,熟悉北路地形的尧羽被派去剿匪;三个月前,黄沙军撤出皇宫,和西路边军换防;而半年前,血烈军成立京畿大营,向来不出京城百里范围;纳兰述不动声色将自己的精锐打发了出去,只带了新进训练的皇家侍卫出行,这让大庆打消了疑虑,放心大胆地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前来偷袭。
纳兰述目光温和地在那些英气勃勃的面孔上扫过,心中涌起微微的歉意,这些蒙在鼓中的士兵,他们将和他一样,成为诱饵,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们将大批死去,热血染红土地,而他,是亲手送他们走上死路的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国之基,更是血流漂杵。
纳兰述默默闭上眼睛。
对不住了,兄弟们。
不过,我会陪你们一起……
他又看看戚真思,女子背影也十分的瘦,浑身肌肉绷紧,一副备战姿态。
看着她,他的眼神微微温软,如果说这件事里他还对一个人有歉意,那就是真思。
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啊……
那些相伴的日夜,那一年重病辗转的陪护,浑浑噩噩里,她坚定而凶气凛然的眸子,并不随他的逃避而逃避,刀一般刺入他的心深处,挖出腐肉,激出新血,逼他痛彻心扉之后,再决然面对。
真思,终将欺骗你……
“我的儿郎们。”纳兰述缓缓抬手,指着对面黑压压的敌军,“敌人已经闯入了国境,将朕逼迫在这尺寸之地,连日来用尽诡计,欲图逼我等,以三千对十万,出战。”
护卫们露出悲愤之色,确实,自从被包围后,大庆那边伎俩重重,一直在试图逼他们惊慌突围。
“援军已经来了,但五丈营不可以进入,出去的路,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杀出去。”纳兰述森然道,“所以,今日,朕要让你们去死!”
护卫们神情似有震动,但仍标枪般挺立。
“不过!”纳兰述提高声音,杀气凛然,“朕也在这里,一国之君不可辱,谁也别想逐朕如丧家犬,今日五丈营谷口,要么,冲出去,要么,朕陪你们一起死!”
“陛下!”
护卫震惊,热泪盈眶。
“士可杀不可辱,不过一死而已,我们拼了!”
“突围!”护卫们举枪高喊,“突围!突围!”
“跟我来!”戚真思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却在驰出时,惊疑不定回头看了纳兰述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纳兰述最后一句话,似乎别有意味。
然而她随即又放了心。外派的尧羽和黄沙军,根本没有去北部,也没有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