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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君让窒了窒,抿紧了嘴唇——他无言以对。
他是皇太孙,他是这个皇朝真正意义上的继承者和主管者,他目光追逐着这个特别的女子,心却时时警告着保持清醒。
他左手大燕江山,右手朝政风云,他没有地方再来放那些儿女情长,无论哪只手上搁上情感砝码,倾覆的都会是这天下。
“今日。”半晌他一字一顿,沉声道,“你若在这城墙之上,和纳兰述决裂,不,不要你决裂,只要你留下,不助他。我保你从今以后,再无那些倾轧和不公,燕京上下,无人再可为难你。”
“你信我?”君珂转头看他,眼神讥诮,“你之前都没敢信我,现在,敢?”
纳兰君让深深凝注她。
“我敢。”他语气决然,“纳兰君让愿意将一生里所有信任,给你一次。”
君珂笑了笑。
“我留下,留在你身边。”她淡淡道,“你喜欢我的,是吧?”
不管纳兰君让霍然一白的脸色,她自顾自说下去,“嗯,也许将来我会嫁给你,也许那时你会更信我,然后也许在某个你最信任我的时刻,我送你一杯毒酒,或者一把刀。”
“还敢要我留吗?”她微笑,转头看纳兰君让。
“我敢。”
沉默半晌后,纳兰君让依旧如此回答。
一生里留下她的唯一机会,明知有险他依旧不肯放弃,放飞她离开燕京,从此必然相见无期。
而身为云雷军灵魂的她,一旦成为纳兰述的助力,未来局势不可估量。
他愿赔上自己性命,换一个她在身侧。换一个大燕安定。
君珂仰首,大笑,笑声清亮,万军面面相觑,纳兰述目光炽热抬起头。
“好,我留。”
纳兰君让转头看她,并没有喜色,君珂定然还有要求。
“一个条件。”君珂竖起指头,“开城门,放他们出城。”
纳兰君让沉默不语。
“我已经给你留了面子。”君珂冷笑,“我若拼死拉着你站上蹀垛,你城下大军士气必降,对朝廷来说,冀北纳兰述和他的三百护卫,还重不过你这个大燕希望,你要不要试试?”
“你以为你这叫挟持了我?”纳兰君让冷冷道,“你莫忘记你自己也栓在我手上。”
“不这样我怎么挟持得住你?”君珂一笑,“对,我是栓在你手上,君珂一条贱命,今儿就打算耗在这里,你呢,一起?”
“君珂。”纳兰君让闭上眼睛,在噬心的疼痛里缓缓道,“我们,难道,从此以后,都要永远这么你死我活,相互要胁吗?”
长夜里,飞雪中,那山石般岿然的男子,近乎沉痛的低语。
将胸臆里无奈不甘,瞬时喷薄,却在这夜冰冷血腥的空气里,瞬间冰凝。
夜风舞雪,落于他眉睫,刹那沧桑。
君珂的心,刹那间也痛了痛。
三水初遇剖腹,小村误擒落坑,一路针锋相对,崇仁宫殿顶交心,大燕宴席疏离,胭脂巷生死相伴。
麓峰山巅那大力一抱,他给过她的炽烈的温暖。
景尧山顶那属于他人的孤坟,是他最深藏心思的倾诉。
这背负沉重,钢铁深凝的男子,其实给过她,他所能给予的全部。
然而那一痛,在转向城门下时,慢慢地又沉静下来。
城下,纳兰述已经发现了向正仪的尸体,正小心地将她抱起,放在自己的马上。
君珂一瞬间热泪盈眶。
正仪。
你一生未得将他触碰。
此刻他终将你揽于臂弯。
那身衣服很美,他一定也这么觉得,你看,他小心抚平衣角的一点褶皱。
放心。
这一生,他从此不敢将你忘记。
眼泪落下,和这夜雪花一起。
落在天下第三大城巍巍雄关冰冷的泥土里,这繁华城市,纸醉金迷,所有的空气都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气息,所有泥土都盘旋冤死者的哭号。
响于天际,响于胸臆。
“开城门,放他们出城。”闭上眼睛,君珂冷冷又重复一句。
纳兰君让依旧不语。
“我今日若死在这燕京城门之上。”君珂淡淡道,“我一定会拖你一起死,云雷军一定会为我报仇。两万愤怒的云雷军,灭不了你燕京,也足够令你们损失惨重,他们甚至不需攻城,只需死守城门不让所有人出入,燕京便有大难,而有难的燕京,会不会遭受藩王的反噬?会不会引起东堂南齐的觊觎?会不会引发羯胡西鄂甚至大荒泽野人的掠边?到那时,没有你在的朝廷,你父亲自然是没什么作用的,你祖父年纪老迈,不气死就不错,而朝堂里却还有个心思叵测的沈梦沉,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纳兰君让,我不说你也懂。”
纳兰君让嘴唇紧抿,脸色铁青。
君珂说得一点也不错,大燕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掣肘太多,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心要削藩的原因。拿不下藩王,不能将天下兵力整合,大燕将永远被钳制。
为什么自向帅之后,各藩守边疆,和各国的战争一直不赢不输?
因为他们有私心。要保存实力,要留这些国家牵制大燕,要依靠这零零碎碎的战争,不断向朝廷索要军备和申请扩军。
否则就算打不赢南齐东堂,羯胡西鄂大荒泽那些小族野人,早该灭了。
这是纷乱而裹足难行的大燕。
不想君珂年纪轻轻,也看得这么清楚。
而又在什么时候,她已经成长到,足可以影响大局的地步?
“你开了城门,虽然燕京围堵的计划失败,但你并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君珂讥诮地一笑,“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在燕京回冀北的路上布置大军关卡。”
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仿佛一个世纪之后。
城头上传来纳兰君让的声音,用上内力,滚滚传出数里。
“开城门。”
大军震惊,指挥官们大惊失色,然而皇太孙的命令不容违拗,连质疑都不敢,一队士兵便已经让开,去搬动城门巨大的栓纽。
底下纳兰述和尧羽卫一直很镇静,他们做好作战准备,但没有作战,他们也没有大呼小叫。
所有人只是昂着头,静静看着城头上那搀着手,看起来很亲密的一对人。
“你记住。”纳兰君让紧紧盯着君珂,“今天我不是被你挟制,才开门。”
君珂默然。
不是被挟持,那是为什么?为了他自己的命?为了大燕江山?还是为了……她的命?
她惨淡地笑一笑,拂去最后一个想法。
不管如何,燕京城门,在最不可能开启的情况下,开了。
沉重的枢纽发出嘎嘎闷响,厚达三尺的巨大铁门,被数百名士兵缓缓推开。
“请记得把中段悬门的机纽也卡死。”君珂淡淡提醒。
纳兰君让一声冷笑,照样传令,随即冷冷道,“你倒是为纳兰述操心得多,不过他好像到现在也没打算救你。”
“纳兰君让。你在攻心吗?可惜好拙劣。”君珂微笑,“就许你纳兰君让家国为重责任第一冷面无情绝不情长,纳兰述就该嬉游天下浪荡终生弃家弃国只恋温柔?很抱歉,我了解纳兰述,他心中重要的东西很多,有君珂的位置,却绝不只君珂一个,我很高兴他是这样的人,因为我也是。所以——”
她轻轻道:“他今日不意气用事,我感谢他。”
纳兰君让心中一震。
君珂看向城下的眼波,平静决然,确实毫无怨尤。
纳兰述也一直仰头看着她,这个平日里爱吃醋的男子,此刻看两人“携手相搀”,却比君珂还平静。
纳兰君让刚才特意拉了君珂上前一步,好让纳兰述看见他们,而且两人衣袖垂下,手腕上的手铐谁也看不见。
但纳兰述就像也有君珂的神眼一样,镇定平和。
因为他懂她的博大宽容,大局为重。
她也懂他的责任所在,绝不冲动。
先前策马而来那声大喝,那凌厉一箭,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吸引纳兰君让注意力,好让君珂趁机施展手铐罢了。
君珂早在越过纳兰君让肩头的那一霎,便看见纳兰述策马奔来,两人的默契,使他们几乎一个眼神交流,便完成了计划。
纳兰君让看见这样的眼神,只觉得心又似痛起,不是很痛,有点麻,像无数噬心的蚂蚁,毫不客气啃啮而过。
城门开启,悬门定住,大军如海潮分开,留下通往燕京之外的路。
“丑福,请你带着公主尸首先走。晏希小陆许新子带着幺鸡红砚在中间,小戚,你和我断后。”
纳兰述的安排无人有异议,丑福牵过自己的马,将向正仪接了过去。
最危险的就是最前面和最后面,如今向正仪尸首在前,这是对她的尊重,大燕士兵也必将因此不敢乱动。
“留下公主尸首。”纳兰君让突然道。
“不能。”君珂立即回绝。
“她理应归葬燕京。”纳兰君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