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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近行慢慢烧着纸,始终一言不发,君珂眼看纸钱将尽,时辰也不早,正想劝他起来,想个办法改装出城,蓦然查近行将手中纸钱一撒,仰头悲声道:“娘,你再看一看我!最后看一看我!”
他音调凄伤古怪,满是决绝。君珂听得心中一跳,正要快步过来查看,查近行突然一个头磕下去,脸重重磕在了火盆中!
刹那间火盆一亮,火舌将他的脸包围!
君珂惊得瞬间忘记反应!
愣了一秒之后她一声尖叫,冲过去就拎起查近行头发拼命向后拽,查近行浑身因为巨大的痛苦抽搐不止,脸上犹自有火,君珂用袖子灭掉火焰,眼看着查近行脸上肌肤已经烧出无数晶亮水泡,严重处皮肤只剩开裂蠕动的红肉,转眼就不成模样,心慌意乱下拉着他就向外跑,语无伦次地道:“我们去找柳杏林,叫他给你看伤……不……我叫柳杏林来,来人,来人,给我去找柳……”
“别!”查近行嘶嘶地吸着气,狠狠压住了君珂的手,“我不看伤,就这样!”
君珂怔怔转头看他,“你……”
“查近行已经死了!死在燕门台上……世上不该……再有这个人!”他挣扎着拉住君珂,“……从今天开始,这是你收留的护卫……叫丑福!”
他痛得满头大汗,却挣扎着弯起唇角,对君珂展现了一个既凛冽,又决然的笑容。
那已经不能叫笑,只看见歪斜的火泡、掉落的肌肤表皮,炭化的肌理……狰狞,像这森然世事,獠牙嶙峋,转瞬撕却一个人一生,从亲人到梦想,从前路到未来,只剩下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不甘挣扎,从灰烬里重生。
君珂闭上眼。
眼泪滚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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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查家小院出来没多久,天就亮了。查近行,或者说是丑福,始终没回头。他当真便如他自己所说,查近行已死,世间再无此人。或者,当他的新名字颠倒过来那一天,那个人,才能活转。
带着这个人过城门,就没了任何压力,一路赶回麓峰山。在君珂的介绍里,这是她此次进城捡来的可怜人。丑福养好伤后,便开始充当云雷军中的教头,他不愧是当初武举真正的实力最优者,兼实战经验丰富,云雷军在他的调教下,进步明显。
经历了城中一日的那一百三十条汉子,在自己的营帐中也发挥了十足的宣传作用,将骁骑营的跋扈嘴脸、盟民被轻视的屈辱、两者之间的冲突干架说得情节丰富跌宕起伏,没去成的大爷们听得一惊一乍怒火满胸,据说大爷们回去当晚,各家帐篷里就砸出了一百多个汤碗,撕烂了三副扑克牌,踩烂了十几颗煮青菜——汤碗倒没什么稀奇,后两者直接关系到云雷军宝贵的娱乐和蔬菜大业,可以想见当时诸位大爷感同身受的愤怒。
大爷们对城中家眷情形的描述,也让其余人完全放下了心,家小安好,饷银不错,那如今呆这里,倒也没什么坏处。君珂每隔几天,便选出一批人,轮流带他们进城小转一圈,说来也巧,每次都能和御林军骁骑营发生点不大不小的摩擦,每次都能让这群大爷深切地认识到,自身在他人眼中的不堪。每次大爷们都觉得,人活在世上,可以什么都不争,但绝不能不争一口气,不然就他妈的太憋屈了!
而每次大爷们回来,也都将这种思想感触在营帐中顺利传播。几次循环,轮番洗脑,没多久云雷军的扑克牌上,大王就画成了云雷军君统领,人工施肥的菜地里,每棵菜上都多了标签,代表骁骑营或者御林军,每天早上大爷们在菜地边齐刷刷撅着屁股给菜地人工施肥时,就斜瞄着那些标签并从中得到极大的精神满足——请你吃屎!
君珂不遗余力地将这种阶级性的矛盾展现在大爷们面前,将阶层鸿沟导致的巨大差异鲜明地亮给每一个人看,自然会因此营造出同样阶级性不可调和的仇恨。云雷军们都摩拳擦掌,等着三月后燕京全军大练,拉出队伍,将那几个纽扣包金的军队给震一震。
在等待全军大练的那个时间内,兵部、九蒙旗营、甚至御林军骁骑营,都通过各种方式不止一次来云雷大营实地侦测过,兵部“公事例行关怀”,九蒙旗营,“兄弟军队参观回访”,御林军“查看附近治安,听闻有流氓闹事。”,骁骑营,“老子从这里路过,不成啊?老子再次路过,不成啊?老子继续路过?不成啊?”
但不管以什么借口,采取什么方式,白天还是黑夜,任何时候这些人过来,看见的都是紧闭的高墙、满墙的荆棘、墙里面密密麻麻挤得没地方的帐篷、没有茅坑没有房子没有练武场没有洗澡房,甚至,连蔬菜都没有!
当京城贵军们看见高墙上君珂介绍的“放风洞”(秘密武器当然早已收了起来)时,他们笑了。
当京城贵军们看见一里外才有的羊肠子一般细的水源时,他们笑了。
当京城贵军们看见两里外那“人工施肥”的菜地时,他们笑了。
当京城贵军们看见满山谷一群裸男围着一盆水小心翼翼地擦身时,他们笑了。
当京城贵军们看见裸男们洗完澡就坐在帐篷前的地上,目光呆滞、两眼无神,只能抠脚丫撕脚皮玩乐时,他们笑了。
京城贵军们在这样的笑里获得了充分的心理满足,这段时间一直吃的明亏暗亏,突然就不在话下了。
不过一群流氓地痞,被关在猪圈里,有点怨气有点出格,可以理解。
人嘛,能和猪一般见识?
这是一位骁骑营军官在参观完云雷军“大营”后说的话,立即获得了同侪们的由衷赞同,并兴奋议论着,不久的京城全军操演里,要如何让那些猪猡好看。
他们不知道。
那群“猪猡”,在他们离开后,立即泼了洗澡水,卷起帐篷,一部分人铺起地毡打扑克,输了的贴满纸条满地爬,人人拍上一屁股;一部分人窜上绝崖,对着月光搂着幺鸡的脖子一起引吭高歌。
他们不知道。
等最后一批“参观路过”的人离开,君珂打开了高墙,对里头吆喝一声:“放风咯!”
大爷们没动静,几个月前门开一条线都激动得嗷嗷叫的场景再不复见,通往自由的路敞开着,他们在帐篷里打升级。
打得痛快了,才挪着屁股,拎着包袱,不急不忙地踱步出来,不住指点四周风景怎样,还有人留恋地回头看帐篷,又担忧搬出去住以后菜地是不是更远?君珂抿唇站在门边笑,一个个道:“辛苦。”大爷们正色看她,道:“你也辛苦。”
君珂微笑,望望谷里那条所谓的“生路”,早在一个多月前,不少盟下大爷已经锻炼得好腿脚,可以尝试爬过那条路逃出山了,但最终没有一个人离开,于是她知道,芝麻可以开门了。
能控制人的永远不是他的身体,而只是他的软肋,他的精神和希望所在。
大爷们念念不舍地离开了住了几个月的帐篷,搬到了原先定好的那块山口平地,那里已经建好军营,君珂仿造现代军营,四人一间宿舍,上下架子床,建了操场泳池活动室厨房猪圈,另辟了菜地。没有什么军官宿舍,军官都和士兵住在一起,除了作战训练外,平时没有什么上下等级制度,所有人都可以敲她的门,前提是她的门开着。
大爷们恋旧,虽然对新军营表示满意,但时不时还会回去爬一爬“生路”,去“菜地”施施肥,并始终觉得,那谷中那条羊肠子般细的泉水最甜。
转眼弹指,三月之期。
眼看着便是京城全军操演。
按照惯例,全军操演,九蒙旗营、御林军、骁骑营都必须全员参加,以队列、阵型、对战、马术为主要操演项目。这并不是比赛,也不存在什么奖赏,但却年年都是以上三军卯足劲必争之处,在他们看来,所谓赢家,就是真正的“京城第一军”,无可替代。
哦,今年多了个云雷军。
但是,有人记得吗?
兵部堂官们在制定操演名单时,最初还漏掉了云雷军,最后是递交崇仁宫批阅时,皇太孙问了一句,兵部才想起来,京城三十里外,还有那么一支“兵力”不下于御林军骁骑营的“大军”。
据说当时兵部堂官自认错失,却又忍不住笑言:“殿下细密,云雷新军得陛下记挂,是他们的荣幸。能因此上场,让他们见见世面也好。”
言下之意,云雷军也就是给他们上场转转罢了,若是丢丑,那也是殿下您自己安排的。
彼时纳兰君让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兵部堂官讪讪退下。直到书房无人,皇太孙雕塑般的眉眼,才微微透出点活气。
那是一种有点惆怅有点寂寥,有点期待有点犹豫的神情。
那样的神情出现在他素来凝定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