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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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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文很久都劝慰不好他妻子。最后他认错说他喝了那些酒以后,一种怜悯心使他忘其所以,因而受了安娜的狡猾的诱惑,并且说他今后一定要避开她,总算才把她安慰得平静下来。他真心诚意地承认的一件事是:在莫斯科逗留了这么久,除了吃喝玩乐,东拉西扯以外无所事事,他简直变得糊涂了。他们一直谈到早上三点钟。那时他们才完全言归于好,可以入睡了。

十二

送走了客人们以后,安娜并没有坐下来,却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虽然整整一晚上她都在无意识地(就像她近来对待所有的年轻人的做法一样)施展出全部魅力来唤醒列文对自己的爱,虽然她知道她在一个晚上就做到了能使一个体面的有妇之夫倾心的地步,虽然她非常喜欢他(尽管由男人的观点看来,弗龙斯基和列文有着显著的不同,而她,作为一个女人,却在他们身上看出使得基蒂爱上了他们两个的那种共同的特点),但是他一走出那间屋子,她就不再想他了。

一个思想,只有一个思想,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苦苦地纠缠着她。“如果我对别的人们,对这个热爱他妻子的已婚男子具有这么大的魅力,为什么·他对我这样冷淡呢?……倒不一定是冷淡,他是爱我的,这一点我知道的。但是现在有一种新的东西使我们发生裂痕。他为什么一晚上都不在家?他托斯季瓦带口信来,说他不能离开亚什温,得监视着他赌钱。难道亚什温是小孩吗?就算这是真情实话。他是从来不撒谎的。不过在这实情后面还有些别的蹊跷。他很高兴有机会向我表示一下他还有别的义务。这我知道,而且我也承认。不过为什么要向我证明呢?他想向我证明他对我的爱情不应该妨害他的自由。但是我并不需要证明;我需要爱情!他应该明白我在莫斯科生活有多么苦。这还叫生活吗?我不是活着,而是在等待着一种拖延了又拖延的结局。还没有回信!斯季瓦说他不能去见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而我也不能再写信了。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动手,什么都不能改变!我抑制着自己,等待着,给自己找娱乐——英国人的家庭、写作、阅读,这一切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不过是一种吗啡而已。他应该可怜我的,”她说,感觉着自怜自爱的眼泪涌上她的眼睛里。

她听见弗龙斯基用力按门铃的声音,于是赶紧揩干了眼泪,不但揩干眼泪,而且还坐在一盏灯旁边,打开一本书,装出泰然自若的神情。她一定要让他看出,他没有在约好的时候回家她很不痛快,仅仅是不痛快而已,她决不让他看出她很伤心,更不让他看出她很可怜自己。她可以可怜自己,但是可不要他来可怜。她不愿意吵架,而且还责备过他想吵嘴,但是她不知不觉地就采取了一种斗争的姿态。

“哦,你不寂寞吧?”他说,愉快而活泼地向她走过来。

“赌博真是一种可怕的嗜好!”

“不,我不寂寞,我早就学会不觉得寂寞了。斯季瓦和列文来过。”

“是的,我知道他们要来看望你。你觉得列文怎样?”他说,在她身边坐下。

“我很喜欢他。他们刚刚走了不久。亚什温搞得怎样了?”

“他赢了,赢了一万七千。我招呼他走。他真的已经要离开了。但是他又回去了,现在他已经输了。”

“那么你留在那里有什么用处?”她说,突然抬起头仰望着他。她的脸上的表情是冷淡而又怀着敌意的。“你对斯季瓦说,你留着为的是把亚什温叫走,但是结果你又撇下他不管了。”

同样的冷冷的准备争吵的表情也表现在他的脸上。

“第一,我并没有托他给你带什么口信;其次,我从来也没有撒过谎。主要的是,我愿意留在那里,所以就留下了,”他皱皱眉头说。“安娜,为什么,为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追问说,向着她探过身去,张开他的手,希望她会把手放到他的手里去。

她很高兴他这种要求柔情蜜意的表示。但是一种奇怪的邪劲不让她屈服于她的冲动之下,好像斗争的情况不允许她投降似的。

“自然你想留下就留下了。反正你总是想怎样就怎样。但是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呢?为什么?”她说,越来越激动了。

“难道有人否认你的权利了吗?但是你总愿意你有理,因此你就有理好了!”

他的手捏紧了,他扭过身去,脸上流露出一种比以前更为倔强的神情。

“在你说这是固执,”她说,聚精会神地凝视了他一番以后,突然给那种使她那么恼怒的神情找到了一个名目。“不过是固执罢了!对于你是征服我的问题,而对于我……”她又为自己难过起来,几乎要流泪了。“但愿你知道这对于我会怎样就好了!像我现在这样,感觉到你对我抱着敌意——的确是抱着敌意——的时候,但愿你知道这对我是什么意思就好了!如果你知道我在这种时刻是如何地濒于绝望,我是多么害怕,多么害怕我自己就好了!”于是她扭过身去,隐藏住她的啜泣。

“但是怎么回事啊?”他说,一见她的绝望神情不由得害怕起来,又探过身去,拉住她的手,吻了吻。“怎么啦?难道我在外面寻欢作乐了吗?我不是在避免和妇女交际吗?”

“但愿如此!”她说。

“喂,你说吧,我怎样才能使你安心呢?只要使你快乐,随便要我做什么都行,”他接着说下去,被她的绝望神情打动了。“为了不使你像现在这样,我什么事不愿意做啊!安娜!”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她回答。“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这种孤寂的生活呢,还是我的神经……哦,我们不谈这个了吧!赛马怎么样?你还没有跟我说哩,”她尽力掩饰住由于获得胜利而得意洋洋的样子,因为胜利终于属于她了。

他吩咐开晚饭,就开始对她讲赛马的事;但是由他的越来越冷淡的语气和神色看来,她看出他并没有宽恕她获得胜利;而她所反对的那股固执神情,又在他身上露出了锋芒。他对她比以前更冷淡了,仿佛他后悔屈服了一样。而她,回想起使她获得了胜利的言语:“我濒于绝望,害怕我自己,”她感到这是一种危险的武器,不能再使用第二次的。她感到除了把他们结合在一起的爱情之外,在他们当中还逐渐形成了一种敌对的恶意,这种恶意她不能从他心里,更不能从她自己心里驱除出去。

十三

一个人没有过不惯的环境,特别是如果他看到周围的人都过着同样的生活的话。三个月以前,列文决不会相信他处在现在的情况下能够高枕无忧地沉入睡乡:过着漫无目标的、没有意义的生活,而且又是一种入不敷出的生活;在狂饮(除此以外他对俱乐部里发生的事不可能有别的称呼)以后,在对他妻子一度恋爱过的那个男子表示了不适当的友谊以后,在对一个他只能称之为堕落的女人做过更不适当的拜访以后,而且受了这个女人的魅惑和惹得他妻子很伤心以后,在这种境况下居然能够安然地入睡。但是在疲倦、通宵不眠和酒力的影响下,他甜酣而宁静地入睡了。

早晨五点钟,开门的响声惊醒了他。他跳起来四下张望。基蒂已经不在床上他旁边了。但是在屏风后边有一线灯光在移动,他听见她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问,仍然睡意惺忪。

“基蒂,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她说,手里拿着蜡烛从隔扇后面走出来。

“我只觉得有点不舒服,”她带着一种特别甜蜜而意味深长的微笑补充说。

“什么?开始了吗?开始了吗?”他吃惊地说。“得打发人去……”他慌慌张张地动手穿衣服。

“不,不,”她微笑着说,用手把他拦住了。“我想没有什么。我只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

她又回到床上,熄灭了蜡烛,躺下来,就没有动静了。虽然她那种似乎在屏息静气的沉静,特别是当她由隔扇后边出来,脸上带着一副特别温柔和兴奋的神情说:“没有什么!”引起了他的猜疑,但是他是那样昏昏欲睡,以致他马上又沉入睡乡了。以后他才想起了那种屏息静气,明白了在她动也不动地躺在他身边,等待着女人一生中的最大事件时,她的温柔可爱的心灵里所经历的一切变化。七点钟的时候,他被她的手在他肩膀上的触摸和她的轻悄的耳语声唤醒了。她似乎处在又后悔唤醒他又想要同他讲话的矛盾心情中。

“科斯佳,不要害怕。没有什么,不过我想……我们应该派人去请丽莎韦塔·彼得罗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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