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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语:主菜。
这是一件不快的事。另一件令人稍微不快的事是他的新部长,像所有新任的长官一样,是一个出名的可怕的人,早上六点钟起来,像马一样地工作,并且要求部下也像他那样。这位新部长还是出名的举止像熊一样粗暴的人,而且,根据一切传闻,他是属于在各方面都和他的前任正相反的那一派的人物,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本人就是一直属于前任部长那一派的。昨天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穿着制服去办公,新部长非常和蔼,和他谈话好像和熟人谈话一样;因此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认为穿着礼服去拜访他是他的义务。想到新长官也许会对他并不怎样热烈欢迎,这也是另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但是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本能地感觉到一切都自会好起来的。“他们都是人,都是和我们一样可怜的罪人;为什么要生气和争吵呢?”他走进旅馆的时候这样想。
“你好,瓦西里,”他说,歪戴着帽子走进走廊,向他熟识的一个茶房说:“哦,你留起了络腮胡子啦!列文,是七号房间吗,呃?请领我上去吧。并且请你去问问阿尼奇金伯爵(这就是他的新长官)见不见客。”
“好的,老爷,”瓦西里带着微笑回答。“您好久没有来这里了。”
“我昨天来过,但是从另外的门进来的。这就是七号吗?”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走进去的时候,列文正和一个从特维尔省来的农民站在房间当中,用尺子测量着新剥下的熊皮。
“啊哟!你们打的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叫着。“不错!
母熊吗?你好,阿尔希普!”
他和那农民握了握手,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没有脱下外套和帽子。
“脱下外套坐一会吧,”列文说,一面接了他的帽子。
“不,我没有时间哩;我只待片刻,”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回答。他敞开外套,但是后来终于脱下了,坐了整整一个钟头,和列文谈着猎事和最知心的话。
“告诉我,你到国外做什么来?你去了些什么地方?”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在农民走了之后说。
“哦,我在德国,在普鲁士,在法国,在英国都待过,不过不是在首都,而是在工业区,我看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我真高兴我走了这一趟呢。”
“是的,我知道你对解决劳工问题的意见。”
“一点也不是:在俄国不会有劳工问题。在俄国,问题在于农民与土地的关系;虽然这问题在那边也存在——但是在那里只是一个修补损坏了的东西的问题,而在我们这里……”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用心地听着列文的话。
“是的,是的!”他说,“也许你是对的。但是看见你精神愉快,又打熊,又工作,而且津津有味的,我真高兴呢。谢尔巴茨基告诉我——他遇见了你——说你是这样忧郁,老是说到死……”
“哦,那有什么?我还没有抛弃死的念头呢,”列文说。
“真的,真是我死的时候了。而那一切全是胡诌。我对你说老实话:我非常看重我的思想和我的工作,但是实际上,只想一想吧:我们的这个世界不过是生存在一个小小的行星上的一个小小的霉菌罢了。而我们还以为我们能够有什么伟大的东西——思想呀,事业呀!这些全是尘埃!”
“但是这是陈词滥调哩,朋友!”
“是陈词滥调,但是你知道,当你完全领悟了它的时候,那么什么事都会变得无足轻重了。当你明白了你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会死去,什么也不会留下的时候,那么,什么事情都会变得无足轻重哩!我把我的理想看得非常重要,但是即使这些理想实现了,也还不是像打了那只熊一样无足轻重吗!所以人以打猎和工作为消遣。度过一生——无非是为了不要想到死罢了!”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听着列文说,露出微妙的亲切的微笑。
“哦,当然啰!现在你也接近我的意见了。你记得你曾因为我主张在人生中寻欢作乐而攻击过我吗?”
“不要这么严厉吧,啊,道学先生!……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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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套用费特的诗《自迦非兹》。
“不!不论怎样说,人生中的美是……”列文踌躇了一下。
“啊,我不知道哩。我就知道我们都快要死了。”
“为什么那么快?”
“你知道,人想到死的时候,人生的魅力就少了些,但是心就更平静了。”
“相反,终结甚至是更快乐的。但是我要走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第十次站起身来。
“啊,不,再坐一会吧!”列文挽留他说。“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呢?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这个人真妙!哦,我是特地为这事来的哩……请你今天一定到我家里来吃饭。你哥哥也会来的,还有我妹夫卡列宁呢。”
“他在这里吗?”列文说,他很想探问基蒂的消息。他听说她初冬到彼得堡她的那位嫁给外交官的姐姐那里去了,他不知道她回来了没有;但是他改变了主意,想道:“她来不来,和我没有关系。”
“那么你来吗?”
“当然。”
“那么五点钟,要穿礼服。”
说着,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立起身来,走到楼下他的新部长那里去了。他的直觉没有欺骗他,可怕的新部长原来是一个非常和蔼的人。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和他一道吃了午餐,坐着谈了好一会,当他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那里去的时候,已经三点多钟了。
八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教堂做过礼拜回来以后,整个早晨都在室内度过。他早上有两件事情要办:第一,接见要去彼得堡的、现在正在莫斯科的少数民族代表团,给他们指示;第二,照着约定,写信给律师。这代表团,虽然是按照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建议召来的,却不免有许多麻烦甚至危险的地方,他很高兴他在莫斯科看到了他们。代表团的人丝毫也不理解他们自己的职责和任务。他们老老实实相信他们的职务是向委员会陈述他们的要求和实际状况,请求政府援助,完全没有认识到他们的某些陈述和要求反而支持了反对党,因而损害了整个事业。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和他们商谈了好久,替他们拟了一个他们不得违背的提纲,在打发他们走的时候还往彼得堡写了信,托人指导他们。在这件事情上他的最有力的赞助者是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她在代表团的事情上是一个专家,再也没有谁比她更能指导他们,更能给他们指示正当的途径了。办完这件事以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就写信给律师。他毫不踌躇地允许他酌情处理。他把他抢到的、放在文件夹内的弗龙斯基给安娜的三封信附在他的信里。
自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抱定不再回家的主意离开家以后,自从他去找过律师,说出了——虽然只对一个人——他的心意以后,尤其是自从他把这个实际生活中的事情转化成一纸公文以后,他就越来越习惯于他自己的意图了,而且现在已经清楚地看出实现这个意图的可能性了。
当他听到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响亮的声音时,他正在封着给律师的信。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仆人争吵着,坚持要他去通报。
“没有关系。”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想,“这样倒更好。我立刻就告诉他我对他妹妹所采取的立场,并且说明为什么我不能到他家里去吃饭。”
“请进!”他大声说,收拾起文件,把它们放在带吸墨纸的文件夹里。
“呀,你看,你瞎说,他不是在家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声音回答着不肯让他进来的仆人,于是一边走一边脱下外套,奥布隆斯基走进了房间。“哦,我找到你,真高兴极了。我希望……”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快活地开口说。
“我不能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冷淡地说,立起身来,也没有请客人坐下。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原想对他正在开始进行离婚诉讼的妻子的哥哥,立刻采取一种他应该采取的冷酷态度;但是他没有料到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心中竟洋溢着深情厚意。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睁大了他的明亮闪耀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你是什么意思?”他困惑地用法语问。“不,你答应了呀。我们都盼望你来呢。”
“我要告诉您我不能到您家里来吃饭,因为我们之间所存在的亲戚关系现在要断绝了。”
“怎么?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微笑着说。
“因为我正开始对您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