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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埋……我连团长都没办法埋……我想起来……有时候真他妈的恨自个儿……咋就活下我这么个人哪?咱咋就没和他们一道走啊……我还不如和团长一起走啊……老旦啊……我三年来的好弟兄们啊……都死啦,都死啦,我心里也苦啊……”
二人齐到痛处,头顶着头齐声痛哭着,他们哭一阵就吐几口,吐完了接着哭。玉茗和大薛,还有钟大头的通讯班的战士们被这撕裂一般的哭声吵醒,他们纷纷出得门来,看到泪人一样的两位长官,也不由得伤心落泪。
院子里月光柔撒,微风拂地,弥漫着酒香和悲伤的气息。几盏破灯笼在房梁上摇来摆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战士们还没来得及擦洗的枪支堆在墙角的棚子里,它们遍染污泥,甚至还有殷红的血迹。门口的两个哨兵桩子一样立着,刺刀泛着雪亮的光,映着他们泪光盈盈的双眼。一个老汉从街巷深处走来,他咳嗽着敲起竹梆,踯躅的脚步高高低低,每一下都沉甸甸的,像要今晚就走完这辈子的路。
“小心灯火,家家好睡喽……小心灯火……家家好睡喽……”
老旦哭了一阵,一肚子憋着的东西都放到黑夜里去了,登时爽快不少。他拿起酒壶,摇不出一点动静。王立疆哭号了一阵,又吐了个翻疼,耗尽了气力,趴在桌上直接睡去。老旦叫几个战士把他扶进去。
他晃悠着站起,披上军大衣,揣上酒壶出了门,抬眼两边看,街道里悬着加了盖儿的灯火,这样的灯只向下发出微暗的光,天上飞机看不到。他不知哪边有酒,抬脚就选了右边,奔着光亮活跃之处走去。青石板路高低长短,雨虽然早停了,可依然湿漉漉的。带檐的房子大多低矮,微微卷起的檐上挂着老旦不认识的器物。街旁的门板上贴着各色图案,多是老旦不大认识的神鬼,也有他认得的娃娃和灶爷。在小巷里摸黑走了一阵,看到远处一盏红色的灯,照亮斜挂在房檐上的一柄黄伞,一缕柔曲从半开的窗里飘过来,软得像新长出的棉花。老旦心下大喜,紧走两步就到了跟前。
桃花总是怜怜物,
红杏难得片片舒。
锁鬓愁云青丝拧,
玉灯翠伞窗影孤。
湘江水畔湘江月,
岳阳楼下岳阳都。
莫言他乡千里好,
只洗风尘情关度。
门口的台阶上站出一个女子,修长如她地上的影子,她穿着一身鹅黄旗袍,左手擎着一块红色方巾,右手斜斜地搭在门边的铁环上,模样甚是喜人。她随那柄小伞摇晃着,斜着一张鹅蛋小脸。那小脸冲他在笑,这笑容让那张漂亮的脸在夜里生动着。老旦忙看了眼身后,明白她是在冲自己笑着。她精描的细眉像袁白先生描过的字儿,细致地衬着一对晶亮的秀目。老旦被她看得慌神,忙掏出酒壶高举着问道:“妹子,有酒卖么?”
“呦!兵爷,您可找着地方了,我们这里什么好酒都有,快进来,妹子我陪你喝几杯……”
老旦还没有回过神来,门帘一挑,又出来一个艳丽女子,身材略高了些,头发也散乱了些,一样的肌肤如玉,只是瓜子脸狐中带媚,杏眼有些顾盼神飞,一身绛红旗袍和那女子的对映鲜明。这位更是泼辣,话也不说便下来,抓着老旦的一支胳膊就往里拖。黄衣女子抓起另一支,二人连哄带拽地就把老旦拉进了房里。
楼道逼仄,只容一人上下,红衣女子前面拉,黄衣女子推着他的屁股,老旦腾云驾雾般上了楼,皮鞋踩在上面咚咚作响,整个楼都震颤起来,脂粉香气熏得他直打喷嚏,那味道重得像渗进墙里去了。他被推进一间满是窗帘的房子,屋中间是套红木桌椅,上面放着一套酒具子,几支红烛跳闪着暧昧的火焰,照亮墙边雕花的木床和粉色的挂帘儿。再看看这一黄一红的两个女子,老旦一下子清醒过来。
“莫不是窑子?”
念头一起,老旦转身便走,却觉得一双小手按在肩上。另外一双手拉着他的胳膊,直接按在椅子上。
“兵爷,辛苦了一大天了,我们妹子两个陪你喝喝酒,解解乏,啊?您不是找酒吗?阿香,赶紧把好酒给兵爷端上来呀!要热的!”
红衣女子的手便搭上桌面,不由分说握住了他。老旦心头乱跳,那手像条温热的蚂蟥,扭钻进他粗大的血管,一直挠进慌乱的心里。老旦听见自己诡异的心跳,感到下面也昂起了头。这辈子第一次见识这种地方,以前只是听袁白先生说过,说这种地方乃是销魂之地,是读书人最向往的去处,男人站着进去,横着出来,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看眼前这红旗袍女子,长得也甚是喜人,那面皮薄嫩如刚出锅的饺子皮,丰满的胳膊细嫩晶莹,眉眼儿都像是画中人物,朱唇若含着兰香,开口便能醉人。见黄衣女子端出了两壶酒,老旦忙站起身来,挣脱红衣女子说:“妹子,俺是个路过兵,就是想买点酒喝,第一次来这地界儿,不知道……这行情,也不明白俩妹子的意思……俺对不住了,这酒卖给俺,俺给钱给你们,其他的……俺不敢受,成不?”
“呦?兵爷不是瞧不上我们姐妹俩吧?在这两条街里我们俩可是有牌儿有面儿的。兵爷自个喝闷酒有啥子意思?你们前面带兵打仗,我们姐妹俩陪你喝杯酒解解乏,也是抗日呢,您就这么不给面子?”
“是啊兵爷,这兵荒马乱的,难得你有雅兴到我们姐妹楼来,既来了,喝杯酒再走,也不误你的大事啊。”
说罢,黄衣女子竟将白嫩的胳膊围在了老旦的脖子上,脸庞几乎凑到他的胡茬子。她的温热铺天盖地袭来,老旦像被炮火压在弹坑里那么难受,浑身热血冲锋一样直奔下面。还没说话,红衣女子平端了一小杯酒到了眼前,如葱的玉指捏住杯身,另外三指翘成了花,一双柳眼勾着老旦犹疑的魂魄。老旦像提线的木偶,木讷接过了酒。闻到酒香,心反而定下了几分,一仰头便干了。
“啊呀,军爷可真好酒量,来呀阿香,再给爷敬上,酒菜呢?后面那小厮赶紧的,别让军爷喝枯酒啊?”
缠绕在脖子上的手滑腻起来,从大衣缝里钻进老旦的胸口,老旦登时浑身酥软,觉得人都要醉了。碰巧一个酒嗝儿打上来,热辣辣驱赶了这股醉,他按捺住上涌的血,捉住那只暧昧的手抽将出来,起身正色说道:“两位妹子,俺对不住了。俺只想讨碗酒喝,不想出来厮混。酒是好酒,但是俺不想和两个妹子戏耍,俺原本是个种地的,家有老婆孩子,也没胆气消受这福分。妹子们如果不嫌弃,俺就喝酒付钱,陪你们聊吧聊吧,嫌弃俺俺可就走了,省得扫你们的兴……”
两女子先是一怔,互相看了眼,就收敛了神色,慢慢地相挨着坐在老旦对面。红旗袍女子又给老旦递上一杯,语气里已没有了故作的轻佻。
“军爷,看不出您还是个顾家的,咳,我们怎么敢嫌弃您哪?您别嫌弃我们两个就成了。来,妹子们就陪你喝酒……听你口音是中原来的?”
“俺是!俺家在河南,一路打仗过来,今个才到这边。”老旦接了酒又喝了。
“河南在哪呢?”黄衣女子问道。
“靠北边,过了湖北,离这里远了去了,你们俩呢?”
“我们俩都是湖北的,本也在村里,听说鬼子要打过来,去年就跑过来了。”红衣女子给两姐妹也倒了一杯。
“咋过来的呢?家里男人呢?”
“阿香还小,我是她表姐,我男人在武汉那边打仗,硬被拽过去的,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了,也不知道死活……”
“哦,这么说俺可能还跟你男人在一个战壕里挤过哩!那你们过来没有找个亲戚朋友啥的?俺瞎说了,做这个……不是个正道哩!”老旦举起杯敬她们,三人一碰,干了。
“大哥你说笑了,这兵荒马乱的,谁家里容易哪?亲戚朋友家里能揭开锅的就不错了,见我们两个上门吃蹭饭,怕是躲还来不及呢。阿香的那个远房表叔见了她倒是收留,只是动不动半夜就往她房里钻,能为一口饭就便宜了那老王八蛋?真让人心凉啊……”红衣女子皱起眉头,叹出一口和年龄不相称的老气。阿香红了眼圈,低头摆弄着手绢,咬着小巧的嘴唇。
“那你们也真不容易哩,大好的年纪,再找个男人到后边去过日子不成么?”
“大哥你哪知道,我们当时为了吃饱肚子,早已经把身子卖给了这街上的鸨子。这房、这酒菜、这衣服,可都不是白来的!再说了,哪个男人愿意要我们这些撇腿儿女人呢?要是给你,大哥你敢要么?”
“这个……”老旦看着红衣女子幽幽的眼,噎得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