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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先生和夫人新年快乐,因为年底近了。
那段日子整个欧洲都非常寒冷。布比斯读完了《遗产》的书稿,虽然文本有些混乱,但最后的印象却是极为满意,因为阿琴波尔迪回应了他对他的全部期待。这些期待是什么呢?布比斯说不清楚,也用不着知道。并非对他文学创作如何出色的期待,写作这东西任何一个匠人都能学会,也不是关于他的想像力,自从《无尽的玫瑰》问世后,布比斯就不怀疑阿琴波尔迪这一点了,也不是关于为德语注入新鲜血液的问题,布比斯认为,两三个诗人和三四个小说家(其中包括阿琴波尔迪)正在从事这一工作。不是这个,那是什么呢?布比斯不知道,但有预感。事情很多,这事不知道没什么问题,因为或许知道问题正是解决问题的开端;他是出版家,上帝指示的条条道路的确难以理解啊。
鉴于女男爵那段日子正在意大利(她那里有情人),布比斯就打电话要求她去看看阿琴波尔迪。
布比斯真想亲自去看望阿琴波尔迪,可是年龄不饶人啊,他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做长途旅行了。这样,一天上午,女男爵便出现在了威尼斯。陪伴她的是一位罗马工程师,年龄比她小,美男子,消瘦挺拔,古铜色皮肤,人们有时称他“工程师”,有时叫他“博士”,虽说他就是工程师,一个道路工程师,喜欢阅读莫拉维亚[58]的作品。他跟着女男爵一道去过莫拉维亚的家,为的是让女男爵有机会在莫拉维亚举行的家庭晚会上结识这位大作家。莫拉维亚有一套大单元房,可以在夜幕降临后,在聚光灯照耀下,欣赏一处古罗马竞技场遗址,或许是一座神庙、坟头和被同样的灯光照亮的石头,莫拉维亚的客人们站在他家宽敞的阳台上开心地或者热泪盈眶地望着夜景。莫拉维亚并没有给女男爵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或者不像她那位情人希望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工程师觉得,莫拉维亚落笔如金。而女男爵是在随后的日子里不断地想起莫拉维亚的,尤其是收到丈夫的信和在工程师陪同下到达威尼斯之后。她和工程师下榻在达尼埃里饭店。她洗了澡,换了衣服,没吃早饭,独自一人,披散着漂亮的头发,迈着说不清急匆匆的步伐去找阿琴波尔迪了。
阿琴波尔迪的住址位于卡纳雷吉欧区的图罗纳大街。女男爵好心地推测,这条大街不可能距离火车站很远,如果不是这样,就是距离莱园圣母院太远,丁托列托[59]在这座圣母院里工作一生。这样,她在圣萨卡利亚上了水上巴士汽艇,行驶在大运河上,一路上沉思默想。随后,在火车站下船,开始步行,打听街道,一面想着莫拉维亚的眼睛——很有魅力,还想着阿琴波尔迪的眼睛,忽然发现不记得阿琴波尔迪的眼睛是什么样子了;还想到了莫拉维亚和阿琴波尔迪的生活是多么得不同!莫拉维亚过的是资产阶级生活,按照自己的时间表过日子,但并不排除给自己的听众提供巧妙和不受时间限制的笑话;而阿琴波尔迪,如果与莫拉维亚相比,基本上是个无产者、一个“日耳曼老粗”、一个永远处于“炽热状态下”的艺术家(布比斯的说法);阿琴波尔迪永远看不到聚光灯下的遗址(像莫拉维亚那些客人一样站在阳台上去观赏),永远听不到莫拉维亚家里那些唱片音乐,永远不可能像莫拉维亚那样跟着朋友们、诗人们、电影导演们、翻译家们、大学生们、贵族和马克思主义者们一道夜间徜徉在罗马的街道上,永远不可能像莫拉维亚那样和蔼可亲地跟朋友们一道高谈阔论;阿琴波尔迪只能自言自语。女男爵一路走在从里斯塔·迪斯巴纳到圣荷莱米亚广场的路上,接着走过古戈里耶桥,下台阶到贝斯卡利亚大街,女男爵想着那些侍童难以理解的独白和俄罗斯土地上赤脚流浪的士兵,真是布满梦交的地狱啊;于是,她不合时宜地回想起自己在柏林的童年时期那些搞鸡奸的人们,尤其是那些从农村来的女佣们,说那些人是“女恶魔”,那些农村来的姑娘睁大了眼睛,假装害怕;她们离乡背井就是为了进富人区的大宅;她们常常自言自语,确保平安地又多活了一天。
女男爵想,可是阿琴波尔迪真的过着自言自语的生活吗?女男爵一面这样想着一面走进凯特大街;她还想:莫非是在别人面前独白?果真如此的话,那这个别人又是谁呢?是个死人?是德国魔鬼?是他在普鲁士她家别墅干活时发现的魔鬼?是小阿琴波尔迪在妈妈陪伴下去她家地下室时发现的魔鬼吗?是隐藏在聪佩男爵家族森林里的魔鬼吗?是黑土地里的鬼魂?是连接渔民村庄那条崎岖不平的公路旁边山岩的幽灵吗?
女男爵想,纯粹是胡说八道;她从来不信什么幽灵,不信什么唯心论的玩意儿,只相信自己的身体和男人的身体,这样想着,一面穿过了新凯特广场,过了桥,走进了奥尔梅西尼大街,左拐,进入图罗纳大街,那里只有老房子,是互相支撑的楼层,像患阿兹海默病的老头,是房屋加迷宫式回廊的大杂烩,那里可以听到远处的声音——很有尊严互相问答的关心致意;最后,她走到了阿琴波尔迪住处的门前;她无论站在门外还是走进门里都不知道阿琴波尔迪住在哪一层。三楼?四楼?还是三楼半?
阿琴波尔迪开了门。他的头发又长又乱,胡须盖住了整个颈部。身穿毛衣、长裤,上面有土疙瘩,这在威尼斯少见,城里只有水和石头。他一眼就认出了女男爵。进门时,她发觉从前那位家仆的鼻翅张大了,好像打算闻闻她的气味。室内有两个小房间,由一堵石膏墙分开,还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是刚刚修建起来的。在充当餐室和厨房的房间里,有惟一一扇窗户,面对一条通向森萨河的运河。室内用了紫红色,进入第二个房间,里面有床铺和阿琴波尔迪的衣服,紫红色变成了黑色;女男爵想,是乡下的颜色。
当天和次日二人都干了些什么呢?大概就是谈话和性交吧,后者多于前者,总之,女男爵那天夜里没回旅馆,不管那位工程师是否着急;工程师从前看过一些关于在威尼斯神秘失踪的小说,说是一些女游客被性欲征服、被威尼斯拉皮条的性欲冲动所征服、与奴役她们的男人之发妻(说方言的肥婆、只有买菜和买鱼时才出门、她们是克鲁马努人[60]的后代嫁给了尼安德特人[61]、是在牛津大学受过教育的女佣,或者是在瑞士寄宿学校念过书的丫鬟、如今被捆绑在床腿上等候那幽灵般的丈夫归来)和平共处。
总而言之,那天夜里女男爵没有回旅馆。工程师在旅馆的酒吧里不引人注目地微醺,没去报警,部分原因是怕闹笑话,部分原因是凭直觉知道这位德国情人是那种总要事事得逞的人,绝对不征求别人的意见。而那天夜里没有什么幽灵,只有女男爵提出的问题,但不多,还表示愿意回答阿琴波尔迪的任何问题。
二人说起了花匠的工作;确有此事,或者是在公园(不多,但保存完好)里做,由市政府发工资;或者在私人花园做,由个人(或律师)掏腰包,这些私人花园在院内,有几家在深宅大院的高墙里面。接着,二人再次做爱。随后说到了寒冷的天气。阿琴波尔迪打算蒙上毯子。随后是一个长长的吻。女男爵不想问他有多长时间没跟女人睡觉了。接着,说起了布比斯出版的几位美国作家的作品,他们经常来威尼斯。但阿琴波尔迪既不认识他们,也没阅读过他们的作品。随后,二人说起了女男爵那位失踪的表兄,倒霉的胡戈·哈尔德,以及阿琴波尔迪的亲人,他终于找到了她们的下落。
而当女男爵准备问他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用什么方式找到亲人的时候,阿琴波尔迪下了床,说:你听!女男爵认真去听,可是什么也没听见,只有寂静、万籁俱寂。于是,阿琴波尔迪告诉她:就是这个,是寂静,听见没有?女男爵差点开口道寂静是听不见的,只有声音才能听见,可她觉得这有些卖弄,就什么也没说。阿琴波尔迪裸体走到窗口,推开窗户,上半身探出窗外,好像要投河自尽的样子,可他没这个意思。回身后,他要女男爵来窗户这里看看。女男爵像阿琴波尔迪一样也裸体来到窗边,望着雪花如何飘落在威尼斯。
阿琴波尔迪最后一次访问布比斯的出版社是为了跟女校对员一道检查《遗产》的清样以及给原稿补充了一百多页的内容。那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布比斯。几年后,布比斯就去世了,但辞世前仍然出版了阿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