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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夜话一场,可每每都又止了步,觉得那样不免有些唐突,对她是不太尊重的,我吃不准她愿不愿意我这样做。扭头转回怡红院的路上,我是这样想的,下次吧,以后吧,下次或者以后,我说什么也得敲开妙玉的门。然而,我那时候所说的以后,也就是到了现在,在今夜,我所能做就只是遗憾和回忆了,妙玉早已离开了我们的大观园,她去了哪儿,我就不知道了,谁都不知道,正如她来时很神秘一样,去得也很神秘。这时候我才痛感到,我和妙玉的尘缘已不了了之了,而我对她的怀想似乎还未了。
那天,我踏雪去栊翠庵求梅时,思路大致如许:妙玉对我是有情的,我也一样对她有意,只是我俩谁也没有过多地表露出来罢了,可那是能够感觉到的,她能感觉到我,我也能够感觉到她,我感觉着她,她感觉着我,我们就这样相互感觉着。
我感觉,这种感觉还是很美妙的。由这种感觉支撑着,到栊翠庵去见妙玉,讨要一枝红梅,那当然是一桩很美妙,也很容易的事情,呵呵,之前湘云还说若是要不来梅花得加倍罚我呢,我怎么会要不来呢,若是我都跟妙玉要不来梅花,那还有谁能要来呢?
轻敲栊翠庵门时,我很兴奋,干脆说是一副兴冲冲的样子,这可能跟我刚才灌了一大杯酒有关吧。等妙玉打开了她的门,我看见她一脸惊喜,转眼又流出一抹胭脂色,她那红润的嘴唇动了动,像一朵骤然开放的花蕾,刹那间,我头有些晕,血直朝上涌,很想不管不顾凑过去贴紧它,可我还是咬了咬牙,红着一张脸,有点结巴地说明了来意,妙玉哦了一声(听不出她是有点失落呢,还是很有些欢喜),指了指那一树树雪里火花的红梅说,那你就自己去折吧,你想折哪枝就折哪枝。
我点了点头,走到那一蓬蓬炫目的梅花前,绕着它们瞅了一圈儿,就是不知该折哪一枝才好。实话说,它们一束束好端端地长在树上,兀自开放着,哪一枝我都不舍得折,可我就是来要梅花的,不折一枝显然说不过去。于是,就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很心疼地折了一枝欲开未开的梅花。
妙玉微微一笑说,宝玉你眼光很毒啊,这枝梅花是很好的。
我还了她一个微笑道,是你的梅花养得好,每一枝都很养眼的。
一来一回两句话之后,接下来我和妙玉就没有言语了,其实我很想再说些什么,看得出来她也一样。
打破眼前尴尬的是妙玉,她那湿漉漉的嘴唇里绽出一声干笑,宝玉,你去吧,她们还等着你呢。
嗯,我迟疑了一下,慢慢地挪动了脚步,到了门口,我扭回头,跟她招了招手。等以后,我专意过来看你。这话我没说,可我当时想说的,就是这句话。我想,她或许能意会到的。她也跟我招了招手,为我送行的是一个很甜蜜的微笑。
就要一枝花,怎么用去了这么长时间呢?是不是在栊翠庵里跟妙玉先咏上梅了?黛玉玩笑道。
哪儿呢,我红着脸解释,人家不想给呀,我是好说歹说,好话足足说了一箩筐,她才勉强让折了这一枝。
总归是讨来我想要的梅花了,也算是你立了一功吧。我嫂子李纨笑道,功归功,过归过,刚才你联句太不济,还得罚你一下,就罚你……没等李纨说完,湘云就抢过了话头去,笑道,那就罚爱哥哥作访妙玉乞红梅吧。众姐妹拍着手齐起哄叫喊,好,妙,有趣!
那就开始吧!我们大观园诗社的社长李纨就催促道。
实话说,湘云的这个主意不错,可谓是歪打正着,深得我心哪。好吧,我装出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一脸沉吟的样子,其实我早就成竹在胸了。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想着栊翠庵那一树树红似火的梅花,默念着那妙不可言的妙玉,一首我自己事后也觉得很有些绝妙的诗,就一句又一句从我心里流出来,犹如那一片又一片雪花从天下飘下来一样自自然然: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竍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我一阕咏罢,她们都说好,就连一向对己对人都很挑剔的黛玉也点了点头说,不错,真的不错啊。
呵呵,她们只说好,可她们或许不知其妙,妙就妙在此诗是我因妙玉而作,或者说此诗我是想献给妙玉的,只不过我没有亲手送给她罢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芦雪庵即景联诗咏雪,是我们大观园诗社的第三次活动,参与者最多,场面最热闹,气象最辉煌,最令我难忘。像这种美妙而有趣的故事,我当然会记得一清二楚的。
同样,此前的,此后的,我们大观园诗社的活动,我也不会忘记的,尤其是第一次,那可是我们诗社的起源呢。说到我们大观园里的这桩盛事,得给探春记上一大功,她是发起人。
那天,我正闲坐着发愁(闲着,并且发愁,我时常这样,如此,就像我忙着,并且很快乐一样,闲人才和诗很亲近,只有闲得发愁的人,才会去写诗,闲并且愁,于是就写了诗,就成了诗人了),让我喜出望外的事情找上了门:探春的丫环翠墨送来一副花笺,我展开一看,原来是探春的倡议书:效古人,结同志,起诗社……
好啊,我一拍大腿叫道,妙啊!这等美事,亏她探春想得出,我怎么就从未想到过呢?不管谁先想出来的,反正是好事,是好事就得赶紧做。于是,我哪还顾得多想,扯着翠墨就直奔秋爽斋去见探春了。不想我还是晚了一步,黛玉、宝钗,还有迎春、惜春、李纨,她们都已在探春这儿了,正说得热闹呢。一看见我,黛玉就捂嘴笑道,曹操来了!呵呵,她们原来在说我呀,我跟她们笑了笑,借了探春的话,一本正经地说,同志们啊,起个诗社,一起作诗,这可是正经大事,这才是正经大事呢。黛玉点头应道,宝玉所言极是,对啦,应该说探春此议极妙。我们的嫂子李纨笑着插言道,好啦,好和妙就不必多言了,我们还是说些具体的事情吧。
而具体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我们的嫂子李纨自荐掌坛,当社长。其理由是,她不大会作诗,可她很愿意捧场助兴,更乐意为诗社做些事情什么的。对此,大家没有异议,诗社社长是不大懂诗的,至少不怎么会写诗,只是喜欢跟诗人厮混在一起热闹,操诗人的心,替诗人做事罢了。有趣的是,李纨她刚当上社长,就任命了两位副社长,一个是迎春,一个是惜春,她俩也不太喜欢作诗,一正二副,配置较合理,也很恰当,不怎么会作诗的人最适合,或者最愿意当诗社的头儿。作为社长的李纨当然是要总管诗社重大事务的,两位副的也不是闲职,她们也有事做,且做了分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紧接着,社长李纨就又制定了些诗社的章程和细则,比如多长时间活动一次啦,名次的评选啦,奖罚的措施啦,等等,看来我嫂子李纨还真是个诗社社长的材料呢。
大事商定下来之后,黛玉又提了个很妙的小建议:既然我们起了诗社,就都算是诗人了,各自该有个雅号别称的。社长李纨很是赞同,并抢先为自己起了雅号,我的居处是稻香村,你们就叫我稻香老农吧。众诗人皆说有趣。
探春接着说,那我就是秋爽居士了。我摇了摇头说,什么居士啦,什么主人啦,似雅实俗,瞧,你这里有梧桐,又有芭蕉的,不妨顺着它们起个名号。探春沉吟了一下说,我很喜欢芭蕉,就叫蕉下客吧。众诗人皆说别致,唯有黛玉借蕉叶覆鹿这个典故打趣了探春,笑说探春就是一只鹿,当然啦,是只很招人疼的小鹿。
那才华一点也不让人的探春岂肯饶她,也借典开了黛玉一个玩笑说,从前,娥皇女英泪洒在竹上成斑,故斑竹也叫湘妃竹,如今你黛玉姐姐居处叫潇湘馆,又爱哭,日后你想姐夫时,少不了流泪的,你院里那些竹子,将来也要变成斑竹的。
那就叫你潇湘妃子好了。她们一齐拍手说妙,我看着黛玉,也深深地点了点头,可黛玉却低下了头去,不言不语,看来她是默认了。哦,潇湘妃子,我的潇湘妃子……
宝钗的别名是社长李纨亲封的:蘅芜君。探春表态说,这个封号极妥当的,宝钗本人笑了笑,未置可否。
该说我的名号了。没等她们问,我就主动说了出来:就管我叫绛洞花王吧,这是我小时候的名号,我喜欢这个。或者干脆简称为花王也行。
她们都咧嘴笑开了,说我这个名号还好。宝钗还笑着补充道,我想呢,你还可以叫无事忙。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