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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运辉见这个小猫总有办法把话题从东扯到西,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找时间跟你爸说说,要他把你调去幼儿园。”
“咦,你说不也一样吗?”说话间,两人到了自己的家,程开颜先进门拿起挂在门背后的一把扇子扇了几下,又朝正关门上锁的宋运辉扇几下。
“你去说,我要是去跟你爸说,你爸肯定得问我是不是想生孩子啦,准备什么时候生啦,你要我怎么回答?你反正怎么说都可以。”
程开颜满不在乎地道:“那你就说顺其自然不就得了?又不是太大的事。哎,小辉,我们……”
宋运辉料到程开颜想说什么,连忙打断她,“再等几年,我们还年轻,才刚结婚,我们再过几年无牵无挂的自由日子才要孩子。生孩子太危险,小猫,你再长大点才能生孩子。”
程开颜听了挺丧气,“可是小孩很好玩的呀,我同学已经生孩子,不危险。小辉,你是不是不愿跟我生孩子?”
“不是,你忘了我跟你说的我姐姐的事吗?小猫,我很怕你痛,更怕你有危险。我们考虑成熟后再要孩子,不急。”
看着丈夫为她担忧的眼神,程开颜心里好感动,钻进丈夫怀里,反而是她来宽慰宋运辉,“不怕,大家都生孩子呢,很少很少会有人遇到危险。我不怕,我要为你生一个像你一样聪明的孩子。以后孩子每天拿第一名,我以后每天都可以在老师面前得意,哈。”
宋运辉也知道难产致死是小概率事件,以前卫生条件差,人类都一代一代地在繁衍下一代,没岀太多事故。可想到让小猫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他心底有坚决的抵触,他那么柔嫩的小猫,怎么可能受得住怀孕生产的煎熬,他还没做好要孩子的准备。
程开颜又开始看连续剧,《血疑》,日本的,山口百惠饰演,这几天大家见面都谈到《血疑》。宋运辉陪着程开颜看一会儿,就进去卧室看书。看了会儿,又想到刚刚想找程开颜聊却未遂的话题,不由得摊开信纸,写给梁思申。他很怀疑梁思申能不能看懂他信里所写,但他需要一个说话的地方,这件事,懂的人,他不便说起,包括丈人;不懂的人,他说了也没意思,说了更郁闷,比如对妻子。他就把自己的心情写在信里,不管梁思申看不看得懂,他算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省得憋在心里难受。
在信里,宋运辉写道,“……我现在面临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获得十拿九稳的成就;一个选择是条不明前途的道路,我很想在投入所有精力将新车间建成之后,再想尽办法,完成我在投建新车间之前,在项目建议书里的设想,那就是把买新设备所用的巨额外汇,用新设备生产出来的高质量产品将外汇挣回来,其实,那也是我的理想。如今,因为受政策约束,新设备明珠暗投,降低规格生产旧设备就能做的产品,这令我很痛心,我不清楚水书记带去中央部委审批的价格双轨制建议能不能批下来,外贸自主权能不能获得审批通过,只要能被批准一项,新车间新设备就有前途能扬眉吐气。我认为,能被批准一项,甚至两项,都只是时间问题,我能不能参与其中,为新设备的产品寻找出路,才是最大问题。因为我的技术,总厂是绝不肯放我脱离新车间的技术管理,让别的不是最熟悉设备的人接手。而且我对怎么走产品出口之路,或者价格双轨之路也是茫无头绪,很奇怪,你的企业管理书籍里几乎没有有关销售的内容,难道国外也是按照计划渠道销售产品,不需企业自己找市场,寻出路?如果国外也是这样,那么,我姐夫的小雷家村自己找渠道进货,不在计划体系内生产,自己找市场销售,是不是标新立异,或者只是夏日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的短暂经济现象?因为那么多的不确定,所以我才觉得我的选择有些难。既不愿放弃既得,又担心无法预料的前途。可是,守住既得,而不是开动我所有的智慧精力去求新求高,却令我困惑。守成,那不是老年人才做的选择吗?我想,我还年轻,跟我同样年龄刚分配进厂的大学生在这个年龄依然一无所有,还站在起跑线上。如果我放平心态,也以一个新人的心态和姿势站回起跑线上,我可以做什么,怎么做?……”
信中,宋运辉又写了别的,他叮咛梁思申在中学里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取最好的大学,因为一个好大学独特的学习人文环境,对人一生影响至大,他讲了他与来自名牌大学的虞山卿之间的修养区别。他也讲了他的程小猫打出来的围巾坑坑洼洼,可很感人,幸好现在有毛很长的马海毛线,可以帮小猫围巾里面的跳针遮丑。他甚至还给梁思申说了刚刚发生在小雷家大队的改革。一边写一边想自己太怪异,梁思申才是个高中生呢,连小猫都听不懂的话题,梁思申能懂?可宋运辉还是手不由己地写了,就好像是记日记,写心得。就像,以前在大学时候,总把发生的见识的所有新鲜事写信向家里汇报,家里有个一直关注着他的姐姐,而梁思申的回信也从来都是言之有物,绝不空洞,虽然有些想法幼稚,可她毕竟有想法,而且是视角独特,观点鲜明,甚至尖锐的想法。
其实,写完给梁思申的信,将自己心中一直反复的思路理清,明晰写到纸上,宋运辉心中立刻有了清晰的决定。不,他不能按部就班地从新车间副主任,赚够资历后升到新车间主任,然后再赚点资历,最好让自己眼角尽快长出皱纹,明显老成之后,转到一分厂担任领导,然后……再然后……一直到头发花白,做个稳重的宋厂长。闲暇时间,钓钓鱼,揩厂里便宜自己打一套沙发,生个孩子抱着宠着养大,还有,每天学着旁人嚼舌根,成为传播小道消息的一个可有可无的环节。
那样的人生,可怕。那不是他的理想和追求。
水书记去了北京后还没回来,传来的内部消息说,审批工作异常艰难,因为这是一个太大的创新。对于金州这样的大型企业而言,一举一动,都关系重大,不可能一批就准。需要考虑的方方面面太多,水书记有太多工作要做,太多思想需要汇报。
幸而,一车间的大修完成,由一车间拉动,总厂终于走出亏损。程厂长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算是不负水书记所托了。但是,考虑到下半年已经开始,总厂利润与工人奖金密切相关,水书记在电话里指示想方设法挖掘潜力,提高利润。程厂长召集分厂厂长,讨论如何在下半年将前两个月的亏损弥补掉。这事儿,一分厂厂长最在意,因为亏损就是发生在他任厂长的一分厂,他兼任车间主任的新车间。
回头,他在分厂例会上,就把任务向新车间布置下去,要求继续提高产量,压低质量,只要与一车间产品质量参数持平即可。
但是宋运辉阳奉阴违,不予执行。回头,一分厂厂长看报表见新车间产量没有变化,便打电话问宋运辉什么时候改变参数,宋运辉给他一个回答,说质量不可能无限量低下去,再低,反应器上会出现大面积结焦。一分厂厂长将信将疑,但又无法当场反驳,因为他不懂新车间设备。他只好暗中找来新车间一个工程师询问,工程师不疑有他,回答说有结焦可能,但参数变化幅度不大的情况下结焦可能性不大。一分厂厂长问,如果调整到一车间的产品参数,会不会结焦,工程师说,因为设备从来没达到过这么低的参数,所以必须与上次下调参数时一样,边调边观察,必须非常小心谨慎,但不是没有可能。
一分厂厂长从严谨的不肯得罪人的工程师嘴里听出苗头,那苗头就是,宋运辉也不知道会不会结焦,可宋运辉没有尝试,便拿话拒绝了他,本质乃是宋运辉不愿执行他的决定。于是,一分厂厂长鼓励工程师尝试,可工程师说他不敢,连宋主任调整参数时候都战战兢兢,满头是汗,他技术不如宋主任,没那个胆量尝试那么贵的设备。
一分厂厂长既然把情况调查清楚,便又找上宋运辉,让他务必尝试降低参数,也提出他会在场,大家一起密切留意结焦产生可能。一分厂厂长把道理说得很婉转,但他等待的是宋运辉的拒绝。而果然,宋运辉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又拒绝了他,但只是可能带有些轻蔑地告诉他,理论上而言,会结焦,昂贵的设备不能冒这个风险。
如果换作别人,一分厂厂长可以把任务强硬地压下去,但是对于宋运辉,这个有程厂长作为后台的手下,却不行。他可以抓住宋运辉显而易见的错误提出批评,但是对于新车间的设备他无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