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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分析,宋运辉越觉得水书记对他忽冷忽热的处置不是偶然。难道,这是水书记给他搭建舞台,让他好好做事,树立属于他自己的实打实的威信,而不是靠扶持出来的不能服众的威信?很有可能。宋运辉有些哭笑不得,如果是这样,那他在水书记面前的态度,就太像那种受尽父母百般宠爱,却依然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惫懒孩子了,对他的表现,水书记应该看得一清二楚,水书记自己也说,他顶撞水书记。
想到这些,宋运辉心中很是惭愧,尤其是想到他对水书记的猜疑,排斥,他更汗颜。他对水书记的态度,很有忘恩负义的意思。他从来就刻骨铭心地知道,世人夺利容易,施恩难。宋家从来少亲戚,所有的事,都是自己一家四口关门里解决,一直到姐姐嫁了雷东宝后,才算是有了外来的帮助。父母从来教育他,世上很少有无缘无故的好,对于无缘无故的好,得懂得识别,对于真正的恩惠,一定要加倍报答。一直来,他家从来得到别人帮助少,加倍回报的可能性也少。目前,即使水书记对他的栽培是为了他以后对水书记的支持,可水书记从一开始就大力栽培,给以他无限机会,帮他周到谋划,以及水书记对他能力的赏识,对他这个不起眼者的发掘,换别人,做得到吗?虞山卿都已经攀上刘启明,可刘总工又发掘虞山卿了吗?可见,水书记对他宋运辉,恩同再造。
宋运辉一向知道恩惠来之不易,从来轻视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从来受的教育是,作为一个人,知恩图报,是做人最基本道义。因此,他对水书记的观感,一夜扭转。以前是凭良心做事,凭上进心做事,以后,还得加上一条,他得报答。
理清这个思路之后,宋运辉以后做事,心里的别扭少了许多。他也更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做事。他相信,做好他手头的工作,就是对水书记栽培他的最好报答,也是对旁人质疑水书记对他栽培的最好回答。
当然,宋运辉会得大刀阔斧,别的人在水书记制订的落实到人的框架下做出来的事也成效喜人,尤其是那些本来就有群众基础、有技术基础的经验人士。虞山卿也不落人后,他思维缜密,善于联络群众,以他热情的感召弥补他技术的不足,做事常是事半功倍。再说,人都知道虞山卿与刘总工家的微妙关系,都还不知道虞山卿在逃避刘启明,那些敬仰刘总工的技术人员,对虞山卿多少有些加意帮忙。虞山卿后来也慢慢觉察岀此中奥妙,方才知道,官场政治之外,还有民心,刘总工官场失意,可多年积累的威望,在金州厂这个小小社会体系里面还有一定影响。
但是,这个认知,令虞山卿左右为难。他忽然发觉,刘启明是个大麻烦,脱离了,他会被那些爱戴刘总工的人鄙视,但是不脱离,估计他的事业生命将受到影响。现在很明白的是,水书记手腕高明,虽然上面有厂长负责制的文件,可是,事在人为,照那天会议上的情形,费厂长与刘总工哪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过去太机灵了一点,快步将刘启明追求到手,而现在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湿手抓面粉,搞糊了。
无奈,虞山卿只能拖,好在刘启明也不主动找他,大约是知道了些什么,他只能将关系不干不湿地拖下去,偶尔,匆匆忙忙去一趟图书馆,带些零食书籍之类的过去,而刘启明的态度令他费解,刘启明总是若有期待也若有所思地拿双美丽纯净的眼睛看着他,不多说话。他不能多管了,他必须维持这局面,最好,当然最好是刘启明自己提出分手。可刘启明偏又没提出分手的意思。
这件事,除了当事人,大约只有宋运辉知道前因后果。每次去图书馆,他都能看到小刘时不时地发呆,神情忧郁许多。但刘启明与虞山卿有隔阂,并不意味着就会搭理他宋运辉,因此宋运辉劝慰无门。宋运辉对女孩子不了解,以前姐姐是姐姐,姐姐似乎不是寻常女孩子,不需要对付,而刘启明不一样,刘启明转过眼睛不理他,他就不知道该怎么跟刘启明说话了。可是看着刘启明忧郁的眼神,他很想帮忙。但是他如何帮忙?想让刘启明快乐起来,估计除非是叫虞山卿回来,可是,虞山卿回来有前提,那前提就是刘总工的地位。
八月底的一次会议,是科级以上干部的非例行会议,宋运辉没有资格参加,但是会后,一个重大消息在全厂爆炸性传开,宋运辉当然也是与闻,那就是费厂长调到部里工作,而水书记兼职厂长职务。
至此,宋运辉终于下定一个决心,一个令他非常郁闷的决心。这个决心向寻建祥提起时候,被寻建祥直斥为神经病发作,拿自己前途开玩笑。宋运辉自己也知道,这事儿非常冒险,简直是拿自己开玩笑,但是他又想,这事儿如果能成,即使对金州总厂,也是一件大好事。而不是单独为了刘启明。因此,他不采纳寻建祥的意见,九月的一次整顿办例行会议之后,他第一次主动追上水书记,要求跟水书记单独谈一些事。
水书记挺意外的,倒也没拒绝,走廊上就问:“怎么,要我给你做入党介绍人?”
宋运辉这才想起,忙得都没想到入党的事,他笑道:“还没写申请书,我觉得……”
“还是没做出成绩之前不入党?什么叫成绩?”水书记开门进办公室,一把将宋运辉按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才又道:“非得获得重大奖励,或者受伤送命才算成绩?你这孩子太认真点。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水书记的话让宋运辉感动,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期期艾艾地说出实话:“可是我着手做的整顿和设备改造这两件事都还没见结果,现在就提出入党申请,有些违背原则。”
水书记一听,笑岀声来,看着稍微留点胡子冒充老成的宋运辉,真想伸手拍拍那只挺聪明又挺傻的头,他笑道:“去申请吧,让你在一车间的师父做介绍人,人不能没原则,也不能忘本。”
宋运辉应了声“是”,将手中捏了很久的一本黑皮笔记本用双手放到桌上,很有点吃力地道:“水书记,我不知道这事儿能不能提出来,但是我觉得现在已经能提这事儿。我冒昧请求,水书记看看这本笔记,这是刘总工在我去北京搜集资料之前,交给我学习提高技术的一本他多年经验积累的笔记。这本笔记是刘总工多年智慧结晶,以笔记内容与目前我已经接触过的那么多总厂技术人员相比,很少有人的技术能赶上刘总工的渊博。眼下,整顿办的工作在水书记制定的框架下进行得如火如荼,但其中发现不少技改问题,而整顿办需要制定的条规中,也有许多技术问题需要有人把关,我冒昧,能不能请刘总工来把关,他的肯定或者否定,相信很多人都心悦诚服并心中生出底气。”
水书记没打断宋运辉的说话,但两只深沉的眼睛藏在浓黑的眉毛下,一直紧紧地盯着宋运辉。水书记当然知道,现在为什么宋运辉能提这事儿,那是因为费厂长已走,他已经拿下厂长位置,刘总工已经孤掌难鸣。他没说话,拿来笔记本翻看,不错,这确实是刘总工的字,年代自六几年一直到现在,二十多年。刘能将毕生技术经验积累交给一个小年轻,说明刘也认识到宋运辉是可造之才,其中之赏识不言而喻。难怪全厂都无人来劝说他恢复刘总工的工作,只有这个小孩子到他跟前冒昧,这孩子有良心,当然不忍心见赏识他的人没落。但水书记思索之后,将眼睛从笔记本里抬起来,问:“你是不是在工作中遇到某些技术人员的抵制?”
“没有。即使有,属于我工作范围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不会来麻烦水书记。现在,这些问题更不成为问题。”
水书记倒是不会生宋运辉的气,气他不体谅,因为知道他是个认真的孩子,他提出这种要求合情合理。他还很耐心地道:“小宋,你眼前有两个人,一个人做事一百分,甚至一百二十分,可破坏力八十分,另一个人做事九十分,破坏力十分,你会选择哪一个?”
宋运辉一愣,没想到水书记把选择权交给他,以如此清晰的打分方式交给他,从中,他也看出水书记对刘总工技术水平的绝对肯定。他一时无话了,他最近因为整顿办的工作,与那么多人接触,当然已经清楚,硬性或者柔性的抵触对工作进程的影响,他为此不得不将做事的精力分出一半来处理人事纠纷,因此非常影响工作进度。他清楚那八十分的破坏力有多麻烦。再说,对于刘总工而言,他重新掌权后的破坏力,那可能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