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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书记一听笑了:“你这一年学的东西做的事,已经是旁人几倍,不过鞭打快牛,水书记对你的鞭策还是正确的。你吃菜,边吃边聊,夜晚还长,足够我们把酒说话。你们改造设备,准备从国外引进,还是委托国内设计院自行设计?”徐书记果然对金州的事情兴趣十足。
“水书记有引进设备的意思,已经组织几班人马分头调查。我是其中一路,在北京搜集资料,可这几天下来,我发现以我有限见识,有限视角,搜集到的资料存在严重局限,并不足以说明问题。我很想请您指点我,这是我今早刚做的小结,第一页是对已收集资料的小结,第二页是我察觉到的资料收集中存在的不足,可这些不足以我的见识,目前无法寻找到搜集的途径,请您不吝指点。”宋运辉一向强硬,说这软话是拼足内力说的,说完时候,脸一直红到脖子。
徐书记一直看着宋运辉说话,等他说完,见他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由一笑,收回眼光,看手上的资料小结。宋运辉忙双手拿起红葡萄酒瓶,帮徐书记的高脚玻璃酒杯满上。徐书记认真看完第一页,看到第二页时候,会心笑了,放下手中的纸,却打了个岔,“小宋,以后叫我老徐,我现在不是徐书记。教你一条常识,喝红葡萄酒,一般用这样形状的玻璃酒杯,倒的时候不能全满,最好是到这个高度,手这么拿,对。以后你可能会经常接触外宾,这点得记住。你还年轻,你接触的事情有限,随着你工作向纵深发展,时迁境移,一扇一扇过去从不熟悉的门将向你打开。你切不可因此妄自菲薄,毫无自信地说自己是井底之蛙。辩证唯物主义说,认识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认识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胎里带来,你今天遇到的瓶颈,这是正常现象,因为你才接触到的是最基层的运行维修,而没接触到车间之外的供销管理体系,你若是能清楚了解第二页的内容,那是不可思议的天才,得轮到水书记拎两瓶茅台上门来谢我举荐之恩。你已经很不错,没塌了我举荐人的台。”
宋运辉被徐书记说得讪讪地笑,可心里暖暖的,总算有点恢复元气。“老……徐,您过奖。”
老徐微笑问:“费厂长与刘总工的技术都很出色,你收集的资料有没有跟他们统一一下思想?老费最近也在北京。”
宋运辉一时很为难,斟酌一会儿,才道:“我一直在基层,对领导层上面的工作不是很清楚,只了解一点,刘总工曾经在图书馆向我询问有关FRC的情况,我收集资料给过他,然后我就被水书记抽调来北京了,不清楚在金州,他们的进展如何。”
老徐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从金州出来,对上层情况的了解只有比宋运辉清楚,知道金州出现龙虎斗了,早在他离开金州前,刚平反的那些知识分子就已经对水书记的领导有所不满,说他外行领导内行。他摇了摇头,满脸遗憾地道:“对知识分子的态度,外界和知识分子本人,都一直没摆正位置。工人老大哥们说,对知识分子要管得严厉一点,不能太放权给他们,否则不容易领导。知识分子们,有些则是有一朝翻身,就嘲讽在位的领导有权的不懂行,偏又不肯好好学习。彼此不能良好沟通协调。你有没有遇到这情况?”
宋运辉没有犹豫,点头道:“有,但我还没遇到真正困难,一方面是因为我一直在基层,另一方面是大家都照顾我。”
老徐点头,心里却想,什么照顾,都是因为前十几年出现知识断层,金州技术力量青黄不接,如今两边看到一个年轻有知识,吃苦肯干又说话口风极严的孩子想竭力拉拢,就像他当初在金州一样。刘总工透露FRC研究方向钓小宋,而水书记更下血本,直接将重任压这小孩子身上,都不怕这小年轻受不起。难怪这个认真的小孩子会困惑得上门找他求教。他很直接地道:“你今天参与设备改造项目,回去,不得不站队了。”
宋运辉没想到老徐竟会直言指出他现在的困境,不由愣愣看了老徐会儿,他信任老徐,因此也直说:“事实是,由不得我站队,我早已被归类了。”
老徐拿起酒杯,示意宋运辉碰杯,喝了一口,笑道:“这种情况,我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我当时选择站到能做事,做得成事的一方。年轻时候,总希望多做点事,累不死人。”
闻言,宋运辉那只搁在唇边的酒杯似是粘住了一般,久久没有取下,好久,才呼岀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两人心照不宣,但老徐心想,这个小孩真是不简单,这么小年纪,嘴巴竟是严到一点不露他究竟是准备站到哪一边。他不知宋运辉家境使然,从小话少,因此,对宋运辉,老徐又有点欣赏,又有点忌惮,他这个人精说话不免也小心了起来。“金州改造的事,我离开时间长,具体已经不能确定什么最适合金州,不能帮你提出参考意见。不过对于第二页的内容,我看你还是考虑得不够全面,我给你列个提纲,回头你做一份正式的可行性分析。至于数据,你不必再去档案室查,毕竟不很针对,我介绍你去中国技术进出口总公司问问,你们以后的设备有可能通过他们进口,他们知道有些设备的生产厂商在北京设有常驻点,你不如直接找上门去问外商要资料。你最了解金州的技术参数,这样拿来的资料也能有所针对。”
“是,我明白了,谢谢您。能不能敬您一杯?”宋运辉一点就通,豁然开朗。
老徐笑道:“滑头,拿着我的酒菜借花献佛。以后做成事,专程来北京摆宴请我,不过,叫东宝一起来。”
宋运辉本来被老徐逗得发笑,但后面一句让他为难,他不愿在老徐面前阳奉阴违。老徐了然,自己举杯碰了一下,遗憾地道:“你们两个都是好样的,你别太顽固。不过不勉强你。等你做好可行性分析,回头给我寄一份。”
宋运辉忽然很想问问,老徐是看在雷东宝的面上帮他,还是看在水书记的面上帮他,更抑或是看在他宋运辉这个后进后生帮他。但他终究是没问。老徐酒量很好,可宋运辉却不胜酒力,只好投降不喝。老徐一手拿杯子,一手写字,一边写,一边还问宋运辉这个意思懂吗那个名词懂吗,非常周到。从问话里,宋运辉已经了解到大概,心里一直嘀咕,老徐这是怎么知道的。
老徐写完,将纸交给宋运辉。宋运辉接来一看,先忍不住一声赞,“您字写得真好。”
老徐笑道:“这就跟夸一幅书法用的纸好墨好一样伤人。”
宋运辉听了也笑出来,没法再拘束,心说老徐怎么能说话有张有弛,亲切有趣,他就不行,他沉默寡言,太过认真,他真想学着点。但他没顺势拍上马屁,就低头看那提纲,想把不懂的当场就搞清楚。看完,更是发愣,“原来需要了解那么多?”
“对,不是你凭个人能力能了解的。有些,你这里能完成,有些,得回去组成工作小组来完成。我给的提纲还未必全面,你回去再斟酌着补充。好好干,我在金州时候一直想做这件事,水书记最知道,可当时环境局限,没法达成心愿。你们能完成,我在北京看着也高兴。”
“真希望您回金州。”
“金州有比我更审时度势,魄力更大的人在,你跟着好好干就是。”
宋运辉酒醉饭饱,从徐家告辞出来,一会儿踌躇满志,觉得现在天清月明,终于明白路该怎么走,一会儿又为老徐惋惜,惋惜他儒雅笑容后面掩不住的寂寞,他爱人去世,对他打击真那么大吗?宋运辉想到雷东宝,再想到老徐为雷东宝求情的话,难道老徐也自责?被自责压垮?可无论如何,宋运辉都为老徐这样有才气的人惋惜。
按照老徐的指点,宋运辉拜访了在北京的日商和法商。他的简单穿着,在外商办西装领带面前,相形见拙。但是,当谈论起技术问题来,他胸有成竹,自有气象万千。他的英语,日常对话不行,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可说起专业英语,最先也是磕磕巴巴,可一会儿功夫就飞快流利,像是换了张嘴。他从外商那儿直接取得口头和书面资料若干。在北京的招待所先精心整理岀一份草稿,交一份到老徐家四合院,这才放心回去金州。
寻建祥正睡午觉,一见宋运辉开门进来,一骨碌起来,小孩似的嚷道:“带什么吃的回来?”
“要不要脸,一见面就讨吃的。给,京八件,听说把北京小吃一网打尽了。”
宋运辉扔盒子过去,寻建祥一把接了,打开看看,满意,倒是没吃,起身钻出床帘,对油光发亮的宋运辉道:“你床上也有一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