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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象自己朋友的话啦!”欧阳天风似乎非被人叫作什么小——不欢喜,脸上又红扑扑的笑出一朵花儿来。“我告诉你,你打算利用魏丫头,叫作白费蜡!谁是你们的介绍人?老武!老武要是看出那条路顺当好走,他为什么不去,而叫你去?他要是明知道魏老头子不好斗而安心叫你去碰钉子,那怎算知己的朋友?!好,我不多说,反正现在你不信任我,我知道你爱老武——”
“你要是瞎说,我可捶你一顿!”赵子曰笑得一双狗眼挤成两道细缝,轻轻的打了欧阳天风的肉,肉嘟嘟的小脊梁盖儿一下。
“得了老大哥!不说了!”欧阳天风笑着说:“说正经的!你到底对王女士怎么样?告诉我!你要知道:现在张教授是大发财源,我听说他那部新著作,一下子就卖了三千块!这是一。还有李瘦猴儿天天摽着她,一步不肯放松;瘦猴儿近来居然穿上白鞋,绸子学生服,也颇往漂亮里打扮,这是二。有这么两块臭胶黏着她,你要是不早下手,等别人把稠的捞了去,你可是白瞪眼!”
“我现在一心谋差事呢!”赵子曰说:“差事到手,再娶媳妇,不是更威风吗?”
“我也盼着你作官哪!”欧阳天风敲着小蜜桃儿的嘴说:“你作了官,我不是也就跟着抖起来了吗!可是有一样,娶媳妇比作官更要紧!你看:当咱们在学校的时候,你说你念不下去书。为什么?短个知心的女友!男女之际,大欲存焉,这是上帝造人的一点秘密!不信,你今天娶了她,不几天的工夫就能找到事情作;因为心中一痛快,人得喜事精神爽,你才能鼓起精神去作事。照你现在这样无精少采的,半死不活的,而想去谋事,那叫老和尚看嫁妆,下辈子见吧!比如你去见政客伟人,一阵心血来潮,想起贵府上那位小粽子式脚儿的尊夫人;人家问东,你要不答西才怪!你能谋上差事才怪!我说的对不对?老赵!”
赵子曰闭上眼睛细细的回想:乍结婚时候的快乐,和这几年的抑郁牢骚,两相比较,千真万确正和欧阳天风的话一个样。欧阳的一片话恰好是他自己心中那部痛史的短峭精到的一篇引言。几年来所欲洒而未洒的眼泪,都被欧阳这几句点破,好象锋快的小刀切在熟透的西瓜上,红穰黑子的迎刃而裂。官事的不成,学业的不就,烟酒的沈溺,金钱的糜费,全有了可以自恕的地方。心中不真乐,怎会不荒唐!心中不痛快,怎能念书,作官!他从前只以为疯着心要再婚是一种兽欲上的需要;现在他才明白,再婚是在兽欲而上的一种要求;如能把这一点要求满足了,成圣成贤,立铜像,竖硬盖大王八驮着的石碑,胥在斯矣!子曰:——赵子曰!曰——“婚而时结之,不亦乐乎!”
欧阳天风看着赵子曰深思默想,呆呆的不敢搅乱他。赵子曰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张张嘴,比孙大圣过火焰山还奇幻。忽然他把手一拍,说:“是这么着!欧阳你去办!老大哥决定了:先娶妻后作官!”“老赵你真算聪明就完了,我佩服你!”欧阳天风笑着说:“三天之内,准保叫你见她一面!老赵!先给我十块钱,这回不说‘借’了!方便不方便?”
“拿去!老大哥有钱!”
第二十
“欧阳先生!”欧阳天风刚进天台公寓的大门,李顺大惊小怪的喊:“欧阳先生!可了不得啦!市政局下了什么‘坏人状’,武先生作了官啦!”
“委任状大概是?”欧阳天风心中一动,却还镇静着问:“他补的是什么官,知道不知道?”
“官大多了!什么‘见着就磕’的委员哪!”
“建筑科,是不是?”
“正对!就是!喝!武先生乐得直打蹦,赵先生也笑得把屋里的电灯罩儿打碎!乐了一阵,他们雇了一辆大汽车出前门去吃饭去了。”李顺指手画脚的说:“先生你看,武先生作了官,连我李顺也跟着乐得并不上嘴,本来吗,没有祖上的阴功能作——”
“他们上那儿吃饭去了?”欧阳天风抢着问。
“上——什么楼来着!你看——”
“致美楼?”
“对!致美楼!”
欧阳天风把眼珠转了几转,自己噗哧一笑,并没进屋里去,又走出大门去了。出了公寓,雇了辆车到致美楼去。“啊哈!老武——武大人!”欧阳天风跳进雅座去向武端作揖:“大喜!大喜!”
武端正和赵子曰疯了似的畅饮,忽然见欧阳天风闯进来,武端本想不招持他,继而心中转了念头,站起来还了个揖请他坐下。赵子曰一心的怕武端不理欧阳天风,忙着向欧阳打招呼;可是欧阳连看赵子曰也不看,把那团粉脸整个的递给武端。
“武大人,前几天我告诉你什么来着,应验了没有?嗐!穿上华丝葛大衫,拿上竹杆大烟袋,非作官不可吗!”欧阳天风说着自己从茶几上拿了一份匙筋,吃喝起来。
武端本想给欧阳天风个冷肩膀打着,可是细一想:既然作了官,到底不应当多得罪人,知道那一时用着谁呢。况且自己的志愿已达,何必再和欧阳斗闲气。于是把前嫌尽弃,说说笑笑的一点不露痕迹。
欧阳天风和武端说笑,不但不理赵子曰,而且有时候大睁白眼的硬顶他,赵子曰的怒气不从一处来,忽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立起来拿起大衫和帽子就往外走。
“怎么啦?老赵!”武端问。
“我回公寓,心中忽然一阵不合适!”赵子曰说着咚咚的走下楼去。
武端立起来要往外走,去拉赵子曰。欧阳天风轻轻拍了武端的肩膀一下,又递了个眼神,武端又莫明其妙的坐下了。“老赵怎么啦?欧阳!”武端问。
“不用管他,我有法子治他!”欧阳天风笑着说:“我问你,老武,一件要紧的事!你是要娶魏女士吗?现在作了官,当然该进行婚事!”
“我和魏女士没关系,不过彼此认识就是了。”武端咬言咂字的说,颇带官僚的味道:“再说,我的差事并不是托她的人情!没关系!”
“那么,你看王女士怎样?”欧阳天风很恳切的问。“你不是给老赵介绍她哪吗?”武端心中冷淡,面上笑着说。
“他说他又改了主意,不再娶了。所以我来问你,我早就有心这么办,你可别想我看你作了官巴结你!”欧阳天风又自己斟上一杯酒:“说真的,王女士的模样态度真不坏!”“可是,我现在还没意思结婚,先把官事弄好再说!”武端笑着说。
这件事要是搁在委任状下来以前,武端登时就去找赵子曰告密。可是,现在作了官,心中总得往宽宏大量里去。前几天一心一意要知道欧阳天风与王女士的秘密,甚至和欧阳犯心闹气;现在呢,就是欧阳有心告诉他,他也不愿意听;因为作官的讲究混含不露,讲究探听政治上的隐情,那还有工夫听男女学生的事情呢。武端认清了两条路:作学生的时候出锋头是嘴上的,越说得花梢,越显本事;作官的时候出锋头是心里的劲儿,越吞吐掩抑越见长处。
“那么你无意结婚?”欧阳天风钉了一句。
“没有!”
“也对!”欧阳天风又转了转眼珠:“作官本来是件要紧的事吗!我说,你给老赵也运动着吧?”
“正在进行,成功与否还不敢定!”
“我盼着你们两个都抖起来,我欧阳算有饭吃了!”“自然!”
“老武!你回公寓吗?”
“不!还要去访几位同事的,晚上还要请客!”“那么,咱们晚上公寓见吧!谢谢你,老武!”欧阳天风辞别了武端,慌着忙着回公寓。
“老赵!老赵!”
“谁呀?”赵子曰故意的问。
“我?”欧阳天风开开屋门进去。
“欧阳天风呀!还理咱这不作官的吗?”赵子曰本来在椅子坐着,反倒一头躺在床上。
“老赵!你可别这么着!”欧阳天风板着脸说:“我一切的行动全是为你好!”
“不理我,冰着我,也是为我好?嘻嘻!”
“那是!难道你不明白前几天我和老武犯心吗?现在他作了官,不用说,你得求他提拔你了。可是,设若他一想:咱们俩是好朋友,他因为恨我,就许也把你搁在脖子后头!我舍着脸去见他,并不是为我,我决不求他,为你!为你!你走后,你看我这个托付他,给你托付!为真朋友吗,舍脸?杀身也干!你姓赵的明白这个?”
“得!算你会说!小嘴儿叭哒叭哒小梆子似的!”赵子曰坐起来笑了。
“干吗会说呀,我真那么办来看!我问你,老武给你运动的怎样了?”
“他说只有文书科有个录事的缺,我告诉他不必给我活动,咱老赵穷死也不当二十块钱的小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