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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日晚上九点多,吉冈来了。这时我的弟弟、妹妹、妹夫和侄子们都已先去了火车站,家里只剩下我和两个妻子。吉阿对我和随行的一些随侍们用命令口气说:
“无论是步行,或是上下车辆,由桥本虎之助恭捧‘神器’走在前面。无论是谁,经过‘神器’,都须行九十度鞠躬礼。”
我知道这真到了出发的时候了。我恭恭敬敬地站着,看祭祀长桥本虎之助捧着那个盛着‘神器’的包袱,上了头辆汽车,然后自己进了第二辆。汽车开出了“帝宫”,我回头看了一眼,在“建国神庙”上空,升起了一股火苗。
在通往通化大栗子沟的路上,火车走了三夜两天。本来应从沈阳走,为了躲避空袭,改走了吉林——梅河口的路线。两天里只吃了两顿饭和一些饼干。沿途到处是日本兵车,队伍不像队伍,难民不像难民。在梅河口,车停下来,关东军司令官山田来到了车上。他向我报告日军打了胜仗,击毁了多少苏军飞机和坦克。但是在吉林站上,我却看到一幅相反的景象:成批的日本妇女和孩子叫嚷着拥向火车,向拦阻她们的宪兵哀求着,哭号着……在站台尽头处,日本士兵和宪兵厮打着……
大栗子沟是一座煤矿,在一个山弯里,与朝鲜一江之隔,清晨,白雾弥漫着群山,太阳升起之后,青山翠谷,鸟语花香,景色极美,在当时,这一切在我的眼里却都是灰暗的。我住的地方是日本矿长的住宅,有七八间房,这种日本式的房间隔音不好,所以成天闹哄哄的。
八月十三日到了这里,过了两天惊惶不安的生活,八月十五日日本就宣布投降了。
当吉冈告诉了我“天皇陛下宣布了投降,美国政府已表示对天皇陛下的地位和安全给以保证”,我立即双膝跪下,向苍天磕了几个头,念诵道:“我感谢上天保佑天皇陛下平安!”吉冈也随我跪了下来,磕了一阵头。
磕完头,吉冈愁眉苦脸地说,日本关东军已和东京联系好,决定送我到日本去。“不过,”他又说,“天皇陛下也不能绝对担保陛下的安全。这一节要听盟军的了。”
我认为死亡已经向我招手了。
张景惠、武部六藏和那一群“大臣”、“参议”找我来了。原来还有一场戏要演,他们拿来了那位汉学家的新手笔——我的“退位诏书”。我站在犹如一群丧家犬的大臣、参议面前,照着念了一遍。这个第六件诏书的字句已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件事:这篇诏书原稿上本来还有那少不了的“仰赖天照大神之神麻,天皇陛下之保佑”,可是叫桥本虎之助苦笑着给划掉了。桥本担任过守护天皇的近卫师团长,后来又做了守护天照大神的祭祀长,可算是最了解天皇和天照大神的人了。
我假如知道,我这时的身价早已降在张景惠那一批人之下,心情一定更糟。日本人在决定我去东京的同时,布置了张景惠和武部六藏回到长春,安排后事。他们到了长春,由张景惠出面,通过广播电台和重庆的蒋介石取得了联系,同时宣布成立“治安维持会”,准备迎接蒋介石的军队接收。他们打算在苏军到达之前,尽快变成“中华民国”的代表。但没有料到苏军来得如此神速,而共产党领导的抗联军队也排除了日军的抵抗,逼近了城市。苏军到了长春,苏联指挥官对他们说了一句:“等候吩咐吧。”张景惠他们以为维持会被承认了,不禁对苏联又生了幻想,张景惠回家对他老婆说:“行啦,这又捞着啦!”第二天,伪大臣们应邀到达了苏军司令部,等着苏军司令的委派,不料苏联军官宣布道:“都到齐啦,好,用飞机送你们到苏联去!”
八月十六日,日本人听说在长春的禁卫军已和日军发生了冲突,就把随我来的一连禁卫军缴了械。这时吉冈通知我,明天就动身去日本,我当然连忙点头称是,装出高兴的样子。
吉冈叫我挑选几个随行的人。因为飞机小,不能多带,我挑了溥杰、两个妹夫、三个侄子、一个医生和随侍大李。“福贵人”哭哭啼啼地问我:“我可怎么办呢?”我说:“飞机太小,你们坐火车去吧。”“火车能到日本吗?”我不假思索地说:“火车能到。顶多过三天,你和皇后他们就见着我了。”“火车要是不来接呢?我在这里一个亲人也没有呀!”“过两天就见着了,行了行了!”
我心乱如麻,反复思索着如何能逃脱死亡,哪还有心顾什么火车不火车呢?
飞机飞行的第一个目标是沈阳,我们要在那里换乘大型飞机。从通化出发,和我在一起的是吉冈、桥本、溥杰和一名日本神官(随桥本捧“神器”的),其他人和一名日本宪兵在另一架飞机上。这天上午十一时,我先到了沈阳机场,在机场休息室里,等候着那另一架飞机。
等候了不久,忽然响起了一片震耳的飞机马达声。原来是苏军飞机来着陆了。一队队手持冲锋枪的苏联士兵,走下飞机,立即将机场上的日本军队缴了械。不大的时间,机场上到处是苏联的军人。这是苏军受降的军使来到了。
由于这个变化,我没有能够到日本去。第二天,便被苏联飞机载往苏联去了。
第七章 在苏联(1945…1950)
一、疑惧和幻想
飞机飞到赤塔,天差不多快黑了。我们是第一批到苏联的伪满战犯,和我同来的是弟弟、妹夫、侄子们和一个佣人。我们这一家人乘坐苏军预备好的小汽车,离开了机场。从车中向外望,好像是走在原野里,两边黑糊糊看不到尽头。走了一阵儿,穿过几座树林,爬过几道山坡,道路变得崎岖狭仄,车子速度也降低下来。忽然间车停了,车外传来一句中国话:
“想要解手的,可以下来!”
我不觉大吃一惊,以为是蒋介石派来接我们的。其实,说话的不过是一位中国血统的苏联军官。在我前半生中,我的疑心病可把自己害苦了,总随时随地无谓地折磨自己。明明是刚刚坐着苏联飞机从中国飞到苏联来,怎么会在这里向蒋介石移交呢!但我犯起疑心病来,不是根据事实,而是恐惧心理,我怕什么,就疑心什么。这时我最怕的就是落在中国人的手里。我认为这次未去日本,没被中国人捉去而落在苏联人手里,实在是万幸。我自以为对苏联没有过什么怨仇,其实这也是糊涂之极,我帮助日本帝国主义建立伪满反苏的基地,好像可以不算在账上似的。我们解完手,上了汽车,又继续走了大约两个小时,进了一个山峡间,一座灯火辉煌的楼房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我们这一家人下了车,看见这座漂亮的建筑,就有人小声嘀咕说:
“这是一家饭店呵!”
大家都高兴起来了。走进了这座“饭店”,迎面走过来一位四十多岁穿便服的人和一些苏联军官。我心里想,那位穿便衣的大概是饭店经理吧?一听他说话,知道又弄错了。他庄严地向我们宣布道:
“苏联政府命令:从现在起对你们实行拘留。”
原来这是赤塔市的卫戍司令,一位苏联陆军少将。少将的样子,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严厉。他宣布完了命令,就很和气地告诉我们说,可以安心地住下,等候处理。说罢,指着桌上一个盛满了清水的瓶子说:
“这里是有名的矿泉,矿泉水是很有益于身体健康的饮料。”
这种矿泉水乍喝有点不大受用,后来却成了我非常喜欢的东西。我们就在这个疗养所里开始了颇受优待的拘留生活。每日有三顿丰盛的俄餐,在午晚之间还有一次俄式午茶。有服务员照顾着,有医生护士经常检查身体,治疗疾病,有广播收音机,有书报刊物,有各种文娱器材,还经常有人陪着散步。对这种生活,我立刻感到了满意。
这比我在伪满帝宫里的生活好多了。首先,我身边没有了那个吉冈安直,没有了随时被暗害掉的危险。其次,在这里还可以出去散散步,到山上玩玩雪,这在伪满帝宫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只是但求活命,只要能保全性命,我的愿望足矣。
住了不久,我又生出一个幻想:既然苏联和英美是盟邦,我也许还可以从这里迁到英美去做寓公。我还带着大批的珠宝首饰,够我后半生用的。
但是,我在这里要拘留到何时呢?问不出来。会不会要引渡到蒋介石那里去呢?这个危险仍存在。于是,我又不安起来。忽然我想起了一个办法:上书给苏联政府。
我在苏联五年,除了口头以外,共上书三次给苏联当局,申请准许我永远留居苏联。到赤塔不久申请了一次,两月后迁到离中国不远的伯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