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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阵呆立,紧跟着唏嘘声起,所有人都哭了。
曹操刚燃起的一点儿希望之火就这样被灭了,矗立在冰雨之中,心情跌落到谷底——风没有了,又下起寒雨,粮食吃光了,马也即将杀尽,莫非天亡我也?
可就在这时,有人擦去眼泪高声喊嚷:“那边好像有人!”
曹操第一个感觉是周瑜的兵马追到了,眼下他这支败军毫无战斗力可言,遇到敌人便是死。曹操甚至觉得有些欣慰,死在敌人刀下总比困死在林子里强。曹纯、韩浩、邓展都抽出兵刃护在曹操周围,就连身负重伤时而晕厥的史涣也拄着刀凑过来。
雨一起雾就散了,幽深的树林瞧得挺清楚,但见右前方的树木在摇晃,传来沙沙响动,看那松涛阵阵,显然不是百八十人的小队伍。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望着那里,也不知是等待搏杀还是最后解脱。
似乎过了很久,有一人骑着马出现在曹军面前,此人五十多岁,虽然衣衫破烂却还算干净,头上甚至还戴着峨冠。曹操惊异地叫出了一声:“蒯异度!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蒯越比他更吃惊:“丞相!您还没到江陵?”既而拨马大呼,“大家快来啊!丞相在这里!”不多时,一大群人从林子深处陆续走来,有王粲、傅巽等荆州僚属,将军张憙,连重病在身的蔡瑁躺在车上也被推了过来,还有千余名士兵。这支部队兵刃铠甲齐整,都背着鼓鼓囊囊的干粮袋,甚至还有几车粮草和军帐。
原来周瑜纵火之夜,蒯越等一干荆州属僚留守中军营,闻听寨中大乱,出外观看但见江畔火光冲天,还以为曹操已经撤了,遂涌出北门准备逃跑,恰与后营张憙所部一千多人相遇。他们这帮人大多熟悉荆州地理,便自告奋勇为张憙充当向导,不循沿江之路,而是北上入山,从隐秘的小路而逃。他们走的路安全隐蔽,却蜿蜒曲折,本应落在后面,但曹操被困云梦耽误了时日,故而巧遇。
蒯越听曹操说明困境不禁一笑:“丞相无需忧虑,属下精熟此间道路,常与荆楚之士畅游云梦。此处往北……”
“哪里是北?”这位大丞相正找不着北呢。
“便是您来的那边。”
曹操哭笑不得——原来自己南辕北辙了。
蒯越伸手指去:“一直下去涉过一片沼泽有条狭窄古道,可直通华容县,因为年代久远已被泥淖覆盖,不过我还是识得的。其实现在不过是时气不好,若逢阳春盛夏,风景宜人适于渔猎,有机会我再带您来……”
曹操连连摇头——这辈子绝不再来了。
曹丕也觉庆幸:“蒯大人,既然遇到您,先别忙着走了。我们的士兵已经断炊,若有余粮先分给大家,再支起帐篷睡上一大觉,养足精神才好赶路。”
“粮食帐篷倒都有,不过咱们可耽误不得。”蒯越的表情凝重起来,“昨天我们的斥候禀报,东面方向有刘备的人马出没。”
“什么?刘备的人马?”曹操惊诧不已。
“这一路我听乡人传言,刘备与周瑜合兵之际预留了两千精锐。周瑜纵火之夜,他率领这支部队涉过汉水,想从陆路袭击我军,想必现在已追到云梦泽了。我们也是紧赶慢赶,想尽快离开这里。”
曹操预料会被敌人追击,可没想到刘备会比周瑜来得还快,暗骂大耳贼坐收渔利老奸巨猾,如今败军无抵抗之力,碰上就完了。他立刻发话:“事不宜迟马上赶路,叫士兵抓些干粮,边吃边走!”
紧张的逃亡又开始了,所幸这次有熟知地理的蒯越带路,沿途顺利了不少。曹操这几天也疲乏了,曹丕、窦辅干脆把他搀到蔡瑁病卧的平板车上,叫士兵推着他二人走。
蔡瑁自那日无意间目睹曹操害死许攸,一直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这一路虽然食水不缺,但毕竟在密林穿行受了瘴气,脸色苍白,眼窝都凹下去了。曹操瞧着他这惨模样,不住安慰:“你再忍忍,等回到江陵好好养病。”
蔡瑁深悔未把东南风之事及时告知,心中满是自责:“你将水军托付于我……我未能多加留心,实在有愧。”说虽这么说,他却仰卧在那里,始终不敢正眼瞧曹操一眼,唯恐看上一眼,就会把那些恐怖的情景忆起。
曹操抚着他胸口,叹道:“你突然染病,未能尽职也是人之常情。没关系,咱们是老朋友嘛。”
殊不知蔡瑁的心病比身病更重,最怕就是这“老朋友”三个字。闻听此语不禁颤抖起来,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曹操全不知晓,兀自念叨着:“孙权孺子和那大耳贼不过一时得势,要打败老夫可没那么容易。等我到了江陵招拢败军,再调七军人马,定能反败为胜!”
话说到这里,前面的部队忽然停住了。
“怎么回事?”曹操跳下车来。
韩浩回奏:“前面有一片沼泽。”
曹操步入兵群来到最前面亲自观看,但见漫漫林间却又一片漆黑的泥淖之地,有几个兵已经下去了,烂泥竟有齐腰深,举步维艰极难通过。曹操不禁皱眉:“没有别的路吗?”
蒯越也无可奈何:“这是最近的路,过去再向西就是华容古道。别的路也有,得从东北方绕,恐怕要耽误大半天路程。”
半天路程可耽误不起,已经得知刘备军就在附近,若是这大半天叫人家追上就麻烦了;可是硬从这里过,所有的士兵趟过去也得一两个时辰,多耽误一刻都是危险,这怎么办?这会儿后面的将领和大队人马也赶到了,曹操望了望那些病势不轻的老弱残兵,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走到那些疲病士卒面前,唉声叹气道:“前有沼泽后有追兵,眼看涉过这里就能脱难了,可叫敌人追上如何应付?你们这些人都已染病,不能再作战了。以我之见你们各负柴草下去填道,老夫命可战之士在后戒备,倘敌兵追至暂且抵挡一时。你们也不必作战,只要尽快把路垫好就行。众位觉得如何?”
这些兵面面相觑——这办法倒也使得,虽然他们身上有病,但背草垫道还是办得来的,何况是丞相亲自过来说话,一副商量的口吻,岂能不应允?大伙说干就干,有百余名伤病之士动手收集枯草,曹操不叫他们费事,反正马都杀了一大半,干脆把张憙带回的草料给他们分了,再加上些枯枝败叶,每人背了一大捆,下到沼泽里去填路。
曹操眼见他们陆续下去,悄悄走到韩浩、曹纯身边:“还有多少马,都集中到这边来,叫虎豹士都骑上,听我号令。”说罢慢吞吞又回到蔡瑁那平板车上,盘腿瞅着沼泽里的士兵。
不多时,韩浩、曹纯把所有马匹都集中过来,虎豹士各跨雕鞍,可谁也搞不清曹操在想什么。曹操也不说话,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沼泽里那些疲病之士。这些人毕竟气虚体弱,在烂泥里折腾半天才挪开步子,开始时垫的是边缘地方,后来渐渐散开,布满了黑漆漆的沼泽。
忽然间,曹操自车上一跃而起,对着虎豹骑喊道:“驰过去!”
韩浩、曹纯皆是一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驰过去!”曹操又喊了一声。
这次二将明白了,瞪着惊恐的眼睛不敢相信。
曹操放声吼道:“违抗军令就地正法!驰过去!”
韩浩五内俱焚,脑中一片空白,索性两眼一闭,朝着马背上狠落一鞭,当先朝沼泽冲去,曹纯紧随其后。虎豹骑皆感震惊,可连将军都走了,自己又岂能不跟着。霎时间数百骑奔驰而去,生生从那些士兵身上踏过,耳轮中只闻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号叫——沼泽泥淖已被死人填出一条路。
蒯越、荀攸、窦辅等人都惊呆了,皆以异样的目光望着曹操。而曹操却仿佛如释重负,跌坐在车上,痛苦地摆了摆手:“别这么看着我。老夫也是迫于无奈,若叫刘备追上,死的又何止这百余人?过去吧……”
话音方落忽听身后一声惨叫——蔡瑁一个激灵,从车上翻倒在地。
“德珪,你怎么了?”曹操连忙抱起。
蔡瑁瞪着一双大眼睛,恐惧地望着曹操,既而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他胸腔已被掏空,迫不及待要吸进气息将它填满,那粗重的声音犹如牛吼,简直不似人类。
曹操预感不妙,扶住他肩膀:“德珪,你要挺住啊!”
蔡瑁浑然没听见,兀自瞪着眼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格格”怪声,四肢也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你可不能去啊,老朋友!”曹操一言未毕,蔡瑁喉间咕哝一声,脑袋重重地垂了下去。
曹操痛彻肺腑,轻轻合上他的双眼——幼时的好伙伴,分别三十多年了,才重逢几个月就生死分别。曹操始终也不明白,老朋友是被他吓死的。
众人都被这一系列变故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