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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柳鬼”,慢腾腾地寻找着可以蜕皮的地方,或一个小树,或玉米叶子底下,或灌木丛,或爬上高高的柳树、杨树、槐树,微风吹来,“节柳鬼”脱下它背上有拉链的连衣裙,蹑手蹑脚地往下脱,慢慢地,慢慢地,从壳里蜕出来了。本来像是揉成一团的翅膀渐渐地舒展开来……慢慢地外衣脱去了,露出嫩黄色的蝉。我们低的用手捉,高的用竿子戳。太阳一出,那幼蝉浑身变黑为成蝉,翅膀也变黑变硬,雄的“吱啦”一声就可以飞走了,雌的也寻找安全的地方享受她仅有的三个月的欢愉。
多情缠绵的使狗河从西边刘山蜿蜒而下,到了村西向北拐,形成的冲积平原是种树的好地方。这里常年郁郁葱葱,以杨树、槐树、柳树为主,长得遒劲冲天,遮天蔽日,是夏天村民栖息纳凉的好地方。村民们往往洗完澡,在树底下沙堆里跷起二郎腿,眯着眼享受着太阳底下的斑斑驳驳,日影婆娑,沙影相映,或哼着乡野小调,相互嬉笑着打诨。
光棍苦,光棍苦,衣衫破了没人补……
正月里梅花开,花开人人爱,光棍有心采一枝,拿回家里没人戴……
十二月一年了,大小人都说过年好,案板上家家响得叮叮当当,有老婆的人家吃饺子,光棍只有面条条……
王二姐,泪汪汪,手拿着金簪划粉墙……
幽幽凄酸地荡在空寂蝉躁的树林里,惹活着在树林那边洗澡的妇女。
在另一边洗澡的妇女经常地搭着戏台子,不顾男人乱弹地拉着永远聊不完的鸡毛蒜皮。
大人们在洗澡的时候,我们最常做的事情是粘蝉。用嘴一遍遍地把小麦嚼碎,一直把面筋嚼出来。有时为了省事,趁大人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抓一把面粉在碗里淘出面筋,用树叶子蘸点水,把面筋包好,扛着竿子村庄、河边、山上到处转着粘。蝉多的是,夏天只听见到处是“吱啦吱啦”的响,像“九二式”重机枪刮风那样响着,仔细瞅着密密匝匝的树丛里面,一个个雄蝉排着队,撅着屁股,肚子下面两片膜不断张合,一个声音高过一个,卖弄着风骚。那轮着交配的雄蝉,闭着眼睛,静静地趴在雌蝉身上,在一片悦耳蝉噪中享受着快活。此时,我们站在树下,竿子攥紧,轻轻地把竿头伸进去,自下到上,看那竿头快触到蝉的时候,猛地一探,头上的面筋就粘着蝉的翅膀了,惊得其他蝉“轰”一声四处乱飞。偶尔,还能粘到正在交配来不及分开的一对。
蝉粘够了,浑身燥热的时候,我们也跳进河里,不单为了洗澡,而是沿着河岸水草边下的穴,摸鱼掏螃蟹。回到家,把蝉摘好,放盐腌好,和先前扣到的“节柳鬼”一起炒着吃,那是大自然赏赐的最美的肉食了,清脆可口,香而不腻,百吃不厌。
除了蝉叫,还有“赌了”和“问应哇”。那“赌了”隐藏得很深,我从小就没见过。小朋友说那东西是青色的。我每次只听见树丛里面“赌了!赌了!赌了……”地叫着,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在旷野里醉酒大叹“赌了!赌了!”黑黑的“问应哇”,个头比“哨钱儿”大,比蝉小,机敏灵警,时刻怕自己的叫声暴露了自己的藏身,在一棵树上,“问应——问应——哇,问应——问应——哇,问应——哇”,不等我们辨清它在哪个地方就“哇”一声飞走了,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夏天的雨总是不停地哗哗下着,沟满壕平,使狗河常年奔腾咆哮着,从不喘息。童年的故乡,不比南方的水乡差多少,甚至可与之媲美。小时候西大湾里鱼虾螃蟹都有,特别是遇闷热暴雨天气,鱼儿蹦蹦跳跳,青蛙一个个都探着头,个个争先恐后躁叫着,好热闹!这时候我最喜欢的活是找一根长长的竹竿,把粗铁丝磨尖,紧贴竹竿用橡皮筋拴好,对准青蛙的头,轻轻回拉,然后猛地松手弹出去,一只骚动的青蛙被迎头穿进,有的被穿破肚子挑出水面。那时也不知道吃,就是拿着玩。湾的上游是降媚山下的一个大泉眼——“东泉子”,这井几乎包容了降媚山所有的妖媚和丰韵,山下有很多泉眼,但就是这个泉眼常年不涸。雨量多的时候,水从北面一侧如姑娘的樱唇微起,含珠吐玉,又如轻拢慢捻的琵琶,不急不慢,羞赧如春天桃花,羞答答地交流着,怕惊动了熟睡的少女,怕打破了村庄的静谧,缓缓地流出,形成自西向东的一条小溪。有水自然有鱼,况且还是大山的精华,小河沟里经常是摆着尾巴的小鱼小虾,惹得成了鹅鸭的美食乐园。甚至夏天我在家里天井院子里吃晚饭的时候,怎么感觉脚面毛茸茸、痒挠挠的,低头一看,是一只大螃蟹爬到了脚下。
萧飒风雨天,蝉声暮啾啾。牛毛细雨绵绵不绝,像细刷子一样扫拂着故乡。那雨丝随着阵阵微风飘来摆去,时而密时而疏。月光如水,腾腾的雾气在月光的照射下幻化出神秘的光彩。说不出名字的夜鸟低低地鸣叫着,那有节奏的求偶旋律惹得山村男女使茅草屋随着他们的碰撞微微地颤抖着,惊飞了正在上面栖息的鸟儿,片片落叶无声地从房顶滑落,随着微风滚落在地上。
秋雨的晚上好无聊,母亲常常点着艾子编制的草绳来熏蚊子,熏得我们也头昏脑涨。月光皎洁的晚上,水银般的明月泄在大地上,素月清辉,大地像披了一层霜雪。我们或天真地趴在葡萄架下倾听牛郎织女的美丽传说,期望能听到他们卿卿我我亲昵的声音,或围着玉米棒子秸做成的草垛捉迷藏。整个生产队场院里,洋溢着孩子们的欢笑声。
夜很晚了,老槐树底下传来了母亲喊我乳名的声音,悠扬的像如胭那荡秋千的声音,好似如胭又回来了。
“收哎——收哎——”
我们只好罢手,陆续回家。
秋天,蔚蓝蔚蓝的,蓝得让人心醉,让人心疼,蓝得让人垂涎欲滴。路边淡黄色的野菊花,团团簇簇怒放着,我们扛着秋收的家什,随手拔一根鸡毛友草,穿着捕到的蚂蚱,跟在大人后面,蹦跳着,如同树林里的小松鼠。闲暇之余,惬意地躺在秋收的田野里,看着天空绵羊似的白云悠闲地散着步,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给了我童年无限的遐想。
秋天的阳光像瀑布般从天而泻,把八月的田野烤得如蒸笼一般,袅袅地升腾着潮热,让人喘不过气来。这时候,馋嘴是闲不着的。随手用镰割一根粗壮的玉米秸,用嘴撕开包着的外皮和青篾,吸溜吸溜地嚼着里面的瓤子,淡甜的汁液不断地嚼出,顺着流下去,嘴里不时发出“咝咝”的吮吸声,有滋有味。一会儿,随着玉米秸的缩短,腮帮子鼓出两个大大的肉球。那些被嚼烂的瓤子,顷刻间成了一团团的碎末,吐出后再来下一口。
霜染使狗河、降媚山,淡黄色野菊花挂满枝头的时候,随着地瓜的丰收,遍野漂白的地瓜干进了生产队的粮囤,邻居大叔不时用地瓜换来几斤老烧,喝得脸如西山的云霞,也是我们“倒”地瓜的时候了。下课把书本和写字用的石板往炕上一扔,一条大镢撅着个筐子,赶着鹅出了门。“倒”地瓜是无聊又无奈的事情。家里不够吃的,母亲逼着我去倒,学校勤工俭学,一周至少要交50斤,好换来老师的纸墨粉笔。旷野里,鹅在小声呢喃着吃草,三三两两的伙伴们各自占有自己的地盘,挥舞着大镢乱刨着,像用刻刀在刻画美丽的故乡。常常地瓜没多少,地刨了一大片。“倒”地瓜也有兴奋的时候。发现了一根粗粗的地瓜根,判断那根头上可能是一个“飞地瓜”,很长很长的瓜,于是顺藤摸瓜,我狠劲用镢刨土,仔细地寻找着根茎的方向,长的要七八米才能在沟沿山坡找到最后的地瓜。“飞地瓜”往往不大,偷偷地藏在那里,被山石和硬土挤得有点变形。当“飞地瓜”就像被挖炮弹一样,一点点地除土去石挖出长舒一口气时,才发现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就是为了这么一个椭圆而奇形怪状的东西,而这时伙伴的筐子里已装满了大块的地瓜。有时无奈之下,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钻进山上果园里还没收获地瓜的地里,如刀削肉泥嘁哩喀喳,一会儿就满筐了。
“倒”地瓜的田野里无聊之时,最有趣的莫过于刨老鼠洞了。秋天也是老鼠丰收的时候,个个拖着油滚滚的身子,肥肥的尾巴,把大量的玉米、黄豆和花生搬到他们家中。我们扛着镢,寻找那些老鼠四脚刨出的新鲜土,找到它的正门,堵住后门,开始挥舞大镢猛刨。随着工程的进展,不断地观察洞里的土和周围土的差别。洞里的土比较松散,而洞周围的土浑然一体,很坚硬。有时由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