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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爱煞了眼前这娇美动人的女郎,心底暖烘烘的,忽然生出一种极亲近的感觉,轻轻握住她持刀的手,低声说:「我们坐。」岳盈盈闭口不语,羞意却如春风里的蓓蕾忽绽,突然就涌上了面庞,任由他握着小手,并肩坐了下来。
◇ ◇ ◇
道天生走到那巨大的「禹功鼎」畔,一整衣襟,长揖到地:「劫庄主,我们好久没见啦。你的官,可真是越做越大了。」
劫震早已离座相候,本要撩袍走下墀阶,一听这话不免尴尬,顿时打消念头,接过从人呈上的新杯举起:「长别契阔十八载,道兄风采依然,不减当年,劫某却已是老病之身啦。来!桃李春风、江湖夜雨,尽在此杯,劫某先乾为敬。」捋袖微掩,一饮而尽。
从人以漆盘托着金杯,恭恭敬敬捧到道天生面前,道天生以手抚鼎,却不接过,似乎在思量着什麽。劫兆暗自嘀咕:「不过是杯水酒,难道还怕有毒麽?这道天生看似潇洒,原来也是假淡泊。」岳盈盈轻道:「他要喝了你爹敬的酒,便不能与你二哥动手啦。你爹拿话挤兑他呢!」
劫兆登时醒悟,果然见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道天生手上,尤其是法绦春夫妇,眼中只怕要迸出血丝来。道天生犹豫片刻,忽然一笑,随手将酒杯接了过来;法绦春难掩失望之色,几乎要尖叫起来,劫震、劫真却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不觉露出微笑。
劫震正要撩袍走下,谁知道天生手掌一立:「且慢!」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随手揭开「禹功鼎」的盘龙钮盖,一阵浓烈的酒香顿时充满厅室,原来鼎中竟盛美酒逾半。他踩着鼎腹轻轻巧巧一跃,和身坐上四龙绞扭而成的鼎耳,赤脚踏着鼎缸,倒比丹墀上的劫震、姚无义等高了半身不止,居高临下,既飘逸又张狂。
劫震微绷着脸,看着鼎上的粗袍狂士,忽想起当年麟阳道上,这人也是这样风尘仆仆的赶来助拳,即使两人之间并无深交,只在筵席间见过几面。那时,劫震要比现在更年轻也更锋芒毕露,迎风凛凛的势子,普天之下谁也比不过……但这些年,道天生怎地全没改变?这般折磨煞人的光阴,怎地全没消损他的昂扬与飘逸,磨平他的孤高与张狂?
道天生弯腰抄了满掌酒水,仰头就口,骨碌碌喝得一襟湿透。
「劫庄主,我向来对你敬佩得很,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多不胜数,杀人的总比救人的多。十八年前你网开一面,少了很多无谓的牺牲,在我看,这是你毕生最了不起的功业。」他又连饮几口,伸手一抹:「这杯是我十八年前想同你喝、却没喝成的,今日且饮不妨。」
十八年前香山蘼芜宫战败,劫震才算稳占中州正道盟主的宝座,这十八年来,可说是「神霄雷隐」之名最强盛、最如日中天的时候。道天生只敬过往不敬今时,贬更多於褒,众人都听得傻了。劫震一张方正的紫膛国字脸不见喜怒,抱拳拱手,淡淡一笑:「好说。道兄乃世外高人,今日赏光,敝府何其有幸。」
道天生摆摆手,转向一旁的常在风。
「你是盛夫子的传人?」
「天都弟子常在风,见过道圣前辈。」常在风团手抵额,长揖到地。
「盛夫子是当世智者,智光昭昭,若能戒贪,必不为宵小所乘。」道天生抄酒便饮,旁若无人:「我今日恐有得罪,却不能亲上天都陪礼。这杯谢罪酒,你便代你师傅受饮罢。」说着柳条往鼎内一沾,酒汁淋漓,倏地脱手掷出,居然轻飘飘地落在常在风几畔。
常在风也不生气,恭恭敬敬地说:「前辈的话与酒,弟子定当带回天都,上禀恩师。」小心将柳条以巾帕包好,收入行囊。
众人均想:「据说『天都七子』之中,以『千里直驱』符广风的武功最好、『碧水春波』杜翎风的智谋最高,他日继承盛华颜的门统大位,不作第三人想。这常在风唯唯诺诺,平凡庸碌,难怪没什麽名气。」道天生上下打量他几眼,懒惫一笑:「盛夫子胸中块垒,鬼神难测。名师选徒,多非智勇不取,他偏偏挑了个度量宽的。」
「弟子惭愧。」常在风神色不变,一迳低头还礼。
道天生又转一边,把目光投向九幽寒庭的阵营里。
「我略通观人术,玄皇若得姑娘相助,不惟大业有成,还能导之於正途。可惜姑娘凤鸟之姿,不能长栖荒林,宇文潇潇不幸,中州正道不幸!」他对着文琼妤连连摇头,抄起酒水便饮:「我这杯水酒,且为中州与宇文氏一悼!」说着哈哈大笑,笑声里又隐约带有哭音。
商九轻等寒庭部众怒不可遏,文琼妤掩口一笑,也摇头说:「道圣前辈这手『借刀杀人』不好。玄皇君临北域,胸罗万有,若会为了前辈一言对琼妤心生忌惮,如何统率万千甲兵、无数豪杰?前辈心志高远,为江湖人所敬,又是为谁动了私心,欲致琼妤於死地?」
这次轮到道天生微微一怔,狂态顿止,默默无言,片刻后才喃喃自问:「我的私心……我还有私心麽?我若有私,却又是为了谁?」法绦春唯恐师叔铁了心不管,不顾丈夫阻拦,尖叫道:「叔叔,别听那下贱女子的胡言!请叔叔为我取珠子来!」紧紧捏着玉玦,灰白的面颊涨起两朵浊红,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
道天生闭目长叹:「我既已许下承诺,决不会食言背信。我今日,便为你取阴牝珠!」突然睁眼,长臂一舒,倏地将玉玦夺过:「取珠之后,我对你娘的承诺已了,再无负累,可以做我自己的主人啦。便教阴牝珠与这半块玦一般,从此烟消云散!」摊开手掌,掌心里的碧玉竟已化成虀粉!
法绦春不禁愕然,旁人更是暗暗叫苦。以道天生的造诣,劫军纵是四家中数一数二的青年好手,恐也不易在「南疆道圣」手下走过十招,阴牝珠落在道天生手里,也只有粉碎一途。
道天生将酒杯掷回丹墀,杯中点滴不少,一拍鼎腹,酒水的回荡声闷钝沈重,宛若江涛。
「对不住了,劫庄主。」他双脚分与肩宽,单手负后,转头正视劫军:
「劫家二少,你如能在我手里走完三招,便算是我输。请!」
劫军无比凝肃,皱起火焰燃烧般的浓密赤眉,回头望了父亲一眼;劫震微微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对方是六绝等级的高手,就算是劫震、盛华颜,甚至玄皇宇文潇潇亲来,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不管应战的是劫军或劫真,其实都没有差别。
三招。只要撑过三招就行了,众人想。
劫军深吸了口气,运动全身元功,单手提起百二十斤的巨剑「锁龙针」,黑黝黝的剑尖缓缓举过头顶,熊腰一拧,魁梧的身躯顺势旋转,倏地斩落!铁塔般的巨人,加上铁柱般的巨剑「锁龙针」,这一击不啻有千斤之力!剑身带起的风压呜呜呼啸,卷起满地碎砖如蓬,诸人顿觉眼前一黑,无数砂尘细粉如暴雨披面,纷纷举袖遮脸;呼吸陡然一窒,彷佛空气俱都被剑卷走,就算奋力吸炸了胸膛,也吸不到半点东西。
——速度,就是力量!
谁也料不到这麽重的剑,居然能使得这麽快。
「将军籙」的武功须以籙法入神,时效上尤其吃亏,面对成名近三十年的南疆道圣,劫军摒弃所有招式机巧,纯以力量决胜——
轰然一响,音波震得满厅掩耳踉跄,钝重无锋的「锁龙针」重重砍在「禹功鼎」上,道天生单手按鼎,铜灿灿的鼎身连晃都没晃,震波却一路从剑尖窜向剑锷,沿着突起的剑脊反馈回去!
劫军眦目咬牙,双手牢牢握住剑柄,沉腰坐马相抗;忽然猛一回身,连人带剑被震飞出去,一连退了七八步,锁龙针「嚓!」插入地面,裂缝持续迸开三丈来长,青砖碎裂,宛若铁耙犁过。
劫军面色胀紫,突然张口呕出鲜血,双手虎口爆裂,勉强倚着锁龙针不倒,虎躯微颤。众人目瞪口呆之余,才发现禹功鼎内水气蒸缭,原来劫军这一剑蓄满元功,与道天生的浑厚内力在鼎中相激荡,竟使冷酒瞬间滚沸,化作氤氲雾气,散得满厅甘洌酒香。
劫兆本以为道天生是用了什麽巧劲,才将劫军的万钧之力悉数反震,盈盈却摇了摇头,蹙眉沉吟:「若是借力打力之法,鼎中的酒水便不会被蒸成雾气。你二哥退了这麽远,还卸不去反震的力道,怎麽他却像没事儿人似的?难道又是将军籙的神奇籙法所致?」
法绦春与道初阳的惊骇只怕还在旁人之上。
将军籙门中有一部高深籙法,名叫《东皇泰山府君籙》,练成后能不惧反震、倍力於敌,威力十分惊人,但也极为难练,须以本门的柔软功夫「飞神术」、卸劲功法「地游仙」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