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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荣,商荣!”
赵霁悚急呼唤,不断贴近,最后凑到他耳边喊话,商荣仍全无反应。
定是那红衣人干的,故意把商荣打得半死不活,好慢慢折磨他。
像有一把锥子扎进胸口,赵霁痛恨满腔,手指轻轻靠近商荣鼻底,绒羽般微弱的热气断断续续舔在上面,他的心血顿化眼泪,蜡油般滚烫。
赵京娘安慰:“这小兄弟头部遭受重击,骨头都裂缝了,幸好有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在这村子里避暑,帮他缝好伤口,又上了消肿化瘀的灵药,说是这两天能醒过来就有救了。”
赵霁含泪点头,想向她询问详情,却始终不能收回停泊在商荣脸上的视线,干脆就这样一面注视他一面同赵京娘讲话。
问答中他得知此地名叫桑榆村,距襄阳已百里之遥,赵京娘会在远离家乡的山村出现也非偶然。去年她遭采花贼廖进劫持,虽侥幸脱险,但随之而来的风言风语代替淫贼的魔爪继续扼紧她的喉咙。乡邻们不相信她在魔窟里走了一遭还能完璧归赵,赵家小姐已是败柳残花的传闻不久成为公认的“事实”。
问心无愧抵不过人言可畏,忍辱负重的员外夫妇只想快些送女儿出阁,以杜绝外人非议。然而谣言凶猛,当地已找不到合适的婆家,只好遍请媒贽,总算在襄阳寻着一家姓崔的富户。
这家的儿子刚刚成年,品貌双全,世代经营绸缎生意,家财甚丰。两家相隔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传不到对方耳中,测过儿女八字,又是上上吉配,立马送书下聘,一个月前专差一路人马入川迎亲,赶上择定的吉日良时便好完婚。
赵霁先替赵京娘抱不平,等听到她远嫁襄阳,而新郎名叫崔冉,不禁乍喜乍疑:“这个崔相公我认识呀,我们来襄阳的路上就和他同乘一条船,确是个良善人,相貌也不错,就是耳根子软,遇事缺点主心骨。小姐既是来同他成亲的,又怎会在这桑榆村逗留?”
赵京娘垂头苦叹,情态萧索,犹豫半晌,流下羞惭哀怨的泪水。
赵霁见状便知她途中遭逢变故,忙好言相问。
这赵京娘也真是运蹇时乖,那日随迎亲队伍来到襄阳地界,路遇一名恶少,古人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美若天仙的弱质女流就好比手持珍宝的羸汉,碰上胆大包天的色鬼就要遭殃。
当日那恶少窥见赵京娘美貌,竟指示手下公然强抢,他带着几十个身强力壮的仆从,旁人拦也拦不住,硬将新娘拖出花轿,往他的马车里塞,并且当场便想行淫辱之事。
赵霁听到这里捶床大怒:“这厮好大的狗胆,不知什么是王法天理么?小姐,你可记得狗贼的姓名模样?我定要帮你报这个仇。”
他思念费初蕊,不觉对赵京娘起了移情之心,见她受委屈,有如至亲受辱,非要替她讨还公道。
赵京娘捏着湿透了的手帕,脸上恨意难平。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听那些恶奴称他蒋公子,那人大约二十来岁,模样也还体面,眼眉细长,下巴右边有颗豆大的黑痣,笑起来便像不怀好意,听口音很像峨眉县人士。”
赵霁依言画形,被脑中的图像震惊。
二十多岁,姓蒋,峨眉口音,下巴上有黑痣。
这不是那个已经烧死在峨眉大牢里的蒋发吗?
他细致描述了蒋发的形容,与赵京娘比对,最后确认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比起死而复生这种玄异之说,人为的诡计显然更合理。半年前那场大火多半是蒋发勾结同党设下的障眼法,踩着几十条冤魂远走高飞。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又麻烦的手段脱身?
为什么会跑来襄阳?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窗外的虫鸣不绝于耳,可赵霁无力解答,他并非不聪明,并非缺少分析判断的能力,只因此刻神思都被眼前昏迷的伤者抢占,那半张憔悴的脸,瘦削虚弱的身体装满他的心和眼,他知道,在商荣苏醒前,自己无法再做别的思考了。
第39章 山中岁月之取药
和赵京娘同路的青年也姓赵,大名赵匡胤,表字元朗,洛阳人士,出身武将世家,从小舞枪弄棒,练得一身好武艺。
日前来襄阳寻父,正好撞见蒋发当道抢亲,他气愤不过仗义出手,打得一帮恶仆落花流水,无奈蒋发的帮手源源赶到,中间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硬爪子,赵匡胤双拳不敌众手,只好带着赵京娘逃跑,被那伙人追追撵撵,边打边藏地过了几日,贼人们到底罢手收兵。
他们避过风头重返襄阳,路过江边时救起赵霁商荣,将他二人带到临近的桑榆村养伤,前后际遇也算无巧不成书,并且这里面还有一层更巧的渊源,这赵匡胤竟是慕容延钊的儿时好友,为此也倍加用心地照料他们。
赵霁与赵匡胤交谈数次,便知是位慷慨豪迈的义士,他搭救赵京娘脱险,却毫无邀功索惠之心,为打消女方不安,就以二人同姓为由,与她结为义兄妹,这样便可名正言顺地护送她前往夫家。
两个少年获救时身无长物,所有食宿医药费用都仗他解囊相助,恩德好感共济,使得赵霁也像赵京娘一样对其全心信赖,甚至希望自己真有这么一位和蔼可靠的兄长。
他的伤势本无大碍,休息一夜便恢复如常,可商荣的状况不容乐观,两天过去,依然深陷昏迷,对外界的刺激一无所觉。
人们每隔两三个时辰便掰开他的嘴灌汤灌药,也是吐出来的多,喝进去的少,赵霁时不时便要摸一摸他的手脚,感觉温度一次比一次低,就像一棵伤了根茎的植物正在慢慢枯萎。
死亡的兀鹫在头顶盘旋,赵霁因那黑暗的阴影坐卧不宁,整天寸步不离地守在商荣身边,如同守护一盏即将熄灭的烛火。
?恐流沙般涌上来,有别于那些刀光剑影,十死九生的险况中所感受到的惊怕,这时的惧意是毒药,融入血液浸入骨髓,腐尽四肢百骸,搅碎五脏六腑。
两年前他丧亲失家,此后伴他最多的就是商荣,尽管他又凶又恶,动辄打骂,可与他共度的日子却也嬉笑自在,生气勃勃。每日一起练功读书,商量一日三餐,计较柴米油盐,或是胡侃、乱弹、斗嘴、吵架……
商荣常说从没为谁费过那么多口舌,赵霁生平也只和他有过那样多的交流,这些当时显得琐碎、平淡甚至窝火的片段,回忆起来无不洋溢家的味道,而他们之间的经历不正是所谓的相濡以沫?
思绪仿佛飞速飘动的雾气,遽然化作湍急的水流涌向赵霁,他被卷入波涛,完全失去挣扎能力,绝望和惶悚化作凶猛的水鬼将他拖进漩涡,水光中他看少年惨白如纸的脸正像泡沫一点点溶化。
“你别死……”
他握住商荣的手,泪若雨下,这个人承担了太多身份,他的朋友、师父、兄弟、亲人、冤家、对手,他对每一种都投入了相应的感情,喜怒哀乐在其中交错,构筑信任、依赖和无法戒除的习惯,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房屋一旦坍塌,他该何以为依?何去何从?
次日赵匡胤又将大夫请来复诊,大夫号脉辨色后说:“他头部伤重,损了神元,幸好是习武之人,内功底子又不错,是才撑到现在,但要靠自身力量挺过去,怕是艰难。村子里药物有限,我写张条子,你们到宜城我的医馆内取两粒参灵丹来与他服下,或可起死回生。”
此去宜城八十余里,赵匡胤想去村子里借一匹马,赵霁却说不用,他自信轻功比马管用,将商荣托付赵京娘,即刻飞奔上路,拖着一道烟尘窜山越岭,片刻不歇地赶到宜城,午时已取得两粒救命药丸,饭也顾不上吃便调头回奔。
轻功对内力消耗极大,他年纪小,根基薄,不要命地狂奔半日又粒米未进,回程尚未过半便觉头重脚轻,饥肠辘辘,被迫停下来,喝了几口山泉水,坐在树下瞑目调息。
周遭是茂林荒野,草树纵横,杳无人烟,此时云头汇聚,天色暗沉下来,像一个人突然患上老花眼,景物变得昏黑。夏日的热风被密树浓桠扒去衣衫,钻进林间已是光溜溜凉飕飕的,专爱舔人的汗毛。
身边的风向陡然混乱,赵霁猛地睁开眼,一股恶寒蓦地击穿脊梁骨,撑不住失声尖叫。
他四周不知何时环绕了七个高矮不一的怪人,身着宽大的玄色斗篷,头戴银色金属面具,面具上没有可供窥视呼吸的孔洞,好像那是他们本身的脸孔,最诡奇的是七人全都双脚离地,空荡荡的衣摆微微飘动,身体忽上忽下悠悠悬浮。
鬼!
赵霁如同受惊的青蛙,惊忙蹦跳数丈,以突破包围,黑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