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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痕有点恼,但忍住了。长这么大,他从没爱过谁,无论女人还是男人。
只是……只是在他十二岁之前,他曾经做过许多关于蝴蝶的梦,曾经以为自己就是……一个……蝴蝶少年?!
“那么我是同性恋吗?”商痕在心里问自己。突然觉得这个问题挺无聊的。
钟情说:“听人说双胞胎都是有感应的,还有啊,听人说十个双胞胎有八个都会是同性恋的,是染色体的紊乱造成的,商痕你是吗?你是吗?”
商痕觉得这个话题扯得太远了,有点荒唐,也有点过分。
“那么你一定也是。”钟情在电话那边及早给他下了论断。
商痕急了:“不说这个好吗?”
“看看,大作家,害怕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钟情笑得很狂放,电话里有敲击耳鼓的嗡鸣,传到商痕耳朵里却显得异常悲凉,挺空虚的,也挺无奈——天呐,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呢?
“好女孩,求求你,不要这样!”
“你说什么?”钟情在电话里喊;“你喊我什么?好女孩?好女孩?!你喊我好女孩!!!”钟情说着竟哭了:“商彤从不这样喊我,他不爱我!他不爱我!!”
商痕说:“相信他,一定另有原因。你是这么好的女孩,他怎么会不爱你?他一定会爱你的,一定!”
“我听你的。”钟情说:“我告诉你另一件秘密:我也在写小说,名字叫做《红狐之恋》,12万字的小长篇,已经寄到杂志社去参加95年度的路遥文学大赛,我一定要获奖。我要专程去西安领奖。我会见到你吗?商痕?”
商痕说:“也许我们会在颁奖典礼上见面,因为我也参赛了,有小说也有散文。小说是首发在《十月》上的《商州色》,散文是写母亲的,名字就叫《母亲最后的日子》。”
钟情很觉以外,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声音又低落下来:“商痕,那个樱桃谷……我去过的,比你‘绿色行动’里描述的还要……美。”
“樱桃谷?!”商痕痉挛了一下:“钟情你说什么?钟情你也去过樱桃谷?哪一年?哪一月?什么时候?那时候我在哪里?商彤在哪里?”
“1981年10月。”钟情的声音异常冷静:“那一年,我和你和商彤一样,都是十二岁。”
商痕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死过去了。
同是在1981年10月,他离开了,她又来了?
樱桃谷啊,樱桃谷,你就这样让我们失之交臂,擦肩而过。
只是那样一个樱桃谷,怎一个“美”字了得?
樱桃谷有他的父亲,也有她的父亲。都回不来了。
“我好想再回去看看。”钟情的声音幽忧地:“去樱桃谷,看看那个……我只在墓畔哭过的……人。”
呵,尘叔。
尘叔的女儿。
钟情。
商痕觉得自己的心被钟情打湿了。
“钟情你是水吗?钟情你真的是水吗?”
钟情不回答。
窗外,九月的天空,刚才还是秋高气爽,突然就起风了,还飘来些许雨意。
呵,水!水就这样来了吗?哪里来的水?谁的水?
商痕去关窗户。
回来后,情绪有点怪怪的,怪怪的。
对着电话筒说了一句:“答应我,钟情,替我照管弟弟。”
电话里只有嘤嘤的哭泣。
几秒钟后,只听“咔哒“一声,电话断了,线路里只剩下一串空洞的忙音。
商痕愣了一会儿,轻轻地拿着话筒,动作小心得就像攥着一枚随时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话筒里的忙音就是炸弹固有的定时装置,倒记数:10,9,8,7,6,5,4,最后三秒钟到来之前,他扔下了炸弹——轰地一声,他被炸向一边,趔趄着倒在身后的椅子上——是水,雨水!
这一年秋天的第一场雨,就这样铺天盖地下来了。
掀开了他刚刚关上的窗户。
钟情。
商痕心里极痛楚地滚过这个名字。
4。杏树之约
“驯马师”下达指令:“上一期黑白二马尽显本色,自我奋斗不息,情感奔腾不止。这一期的核心是等待。”
“驯马师”的“马经”是这样要求的:“等待是一生中最艰苦也最真实的状态,真正的等待是其它什么都做不了的,为此,他们将彻夜不眠。夜间持续的等待。等待着迟迟不来的睡意。等待某种尚不知名的爱。”
商痕为新一期“白马黑马”栏目撰写的文章叫《杏树之约》。
灵感来自于钟情的电话,来自放下电话时掀开他窗户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还有,就是“马经”中的那句话:等待某种尚不知名的爱。
杏树之约
文/商痕
在为了理想而奔波的日子里,我的心里铺张着火焰一般的激情,远方地平线上愈走愈远的剪影和划破天际的极光,都是我撕心裂肺的风景。我的心情因为沧桑的逼近和青春的逝伤,因为读不懂生命里每一个失败的断章和每一阕无妄的残句而强烈惊愕无比激愤。我焦躁狂盼每一个流光溢彩的瞬间,由我驾驭通往凯旋门的战车,在铜铃花和矢车菊的草尖上行驶——而你必是那白云深处惟一的动心,衣衫飘飘等我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离群索居的时候,所有的朋友都化做鸽子飞去,断然不愿与我做踏遍天涯的不羁之旅,只管去飞——而我是梦中独舞的白马呀,我怎能离开森林草地清泉花溪?高高的林梢和征程上如尘如烟的疲惫,遮挡了鸽子们对马蹄声声的恋寻——我就只有你了,却又与你离散于月明风清,痛失于晓雾雪霁;我们在黑云压顶的夜里,用哨声和蹄音捕捉古人遗落的高山流水,谁也做不了谁琴瑟里的知音。
后来我被囚禁在大海边的一座屋子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还——我的身体被四季蚀成千疮百孔,我的心被洋流沉淀为琥珀玉佩,而潮起潮落也冲刷了我情寄远方的雄心;寥落之中,我发现我早已不是白马,我丧失了最初和最后诚挚恒久的冲动。四季的风和不变的清凄,把我挤压成一抹无主无冢的游魂,挣脱绝无仅有的羁绊,我绝尘而去。
我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风景:有一匹白马从千年万年的压迫中横空出世,不尽的烟尘滚滚,不尽的彪悍淋漓,一声嘶鸣便石破天惊。我看见他挣脱桎梏时的那一种遒劲,我听见他喟天长鸣时的那一种豪迈,压抑不住的激情是他张扬的雄心;毛发柔媚就像雪后的白绫——这一切我非常熟悉,他是我曾经遗落的一个梦魅,不复存在的我自己。一列火车载着无穷无尽的幸福扑面而来,轰隆隆碾碎我一世殉情的伤悲,我倒在锈迹斑驳的铁轨上血流不止;我的热情却在枕木之上的每一个缝隙中复活——每一节车厢里都坐满快乐的人,我只认得那个哭红了眼睛的你,和你迎风招展的旗。
我知道这是你在呼唤,你在呼唤那匹久已死去的白马——历尽磨难之后,是否还有摄人心魄的魅力?是否还有关爱世界的决心?是否还有淋漓尽致的投入?是否还有永远忘情的狂奔?
你的旗帜飘落在山上那棵遗世独立的杏树上,你在绿叶婆娑的树荫下临风玉立。
杏树上没有爱情果,但你依然要依偎着它的枝杆等待爱情。
好像我的马不停蹄一路狂奔,也是为了这千年久等的杏树下的心心相印;
好像杏树也化做我们灵魂跳舞时情不自禁的一个动心。
我看见你了!看见你了!!
我的眼睛在一瞬间看穿前生后世红尘法轮,我的蹄声不仅和着琴瑟里的律动,更是顺应了你的心跳加剧: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大口大口地呼吸,无声无息地流泪——我绕过杏树,绕过你的身体,亲吻每一寸被我泪湿的寂地,所有你留下的脚印和指纹——走完整个过程我已再无气力,疲软至极,困顿至极;只想在你的抚摸里跪下前蹄,匍匐睡去。
我知道那种每一根毛孔都被滋润的感觉,一如被天外之水温柔淹过的感觉——那是幸福。那是幸福啊!
我等待杏树之约。我等待幸福之约。
你来。水来。
那天早上,商痕险些错过了那个电话。
走在走廊上他就听见了,心里立马慌乱起来。
电话铃极有耐心,似乎一直在等,等他惶惶张张从背包里找出钥匙,等他忙里出错对不着门上的锁眼,等他绊绊磕磕绕过办公室迷宫一般的矮墙隔档,等他在最后一秒钟抓起电话筒:“嗨,我是商痕!”
“我是钟情。”电话里的声音沙哑,破败,全然不像以前的钟情。
商痕的心猛地一揪。他放下背包,丢在办公桌上。
“你好吗?钟情?”
“我不好。”钟情说:“我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商痕我要疯了,我很不好,我要疯了你知不知道?商痕你知不知道?”
“因为商彤吗?”他问,极有耐心:“不着急,慢慢说,好吗?”
钟情说:“我们都看见了你的……你的……《杏树之约》。”
商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