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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父亲其实只是他的舅舅,没有了你,又没有了亲兄妹的忌讳,我们俩就相爱了。谁知道你和兰馨结婚不到半年“文革”就开始了,你死去的父亲也被拉出来算旧帐,你不再是什么将门之子更被剥夺了演出的权利,被发派到庄河县接受劳动改造。兰馨离你而去,投奔新的权势,两年后你再回来已染上一身的疾病,我去看你时你正在躺在高尔基路你们家的那栋破楼里,你母亲也病得奄奄一息,你看见我后绝望地要死,见我抱着孩子你就问我:这是谁的孩子?我说:是我和古居的。你摇头,你说:我不信,你和古居是亲兄妹,你们不可能。你这才想起了你和我之间也有过那一夜夫妻之欢,你说:这孩子长得像我,这肯定是我的孩子!后来你的病越来越重,我每天都去照料你。谁知有一天古居也被抓去劳改了,比庄河县还要远几百倍,远到了北大荒,一去三年多才有了消息,说是投敌叛国了,在边境线的界河上被击毙。这时候你已联系好了来陕西,说是这里的林业局要组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这里山高皇帝远,并不在乎出身,只要业务好就行。你来了,我也就来了,我们一起演话剧,我又学会了秦腔。谁又知道,我们刚来了两年,古居就来了,他千里迢迢来找我,找他的妻子,才知道他的妻子已经改嫁他人,已经成为你……钟望尘的女人。我和你本就是两小无猜在墓园里就相识相爱的,这样的结局在古居看来合情合理,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看见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幸福,就只好认命了,默默地在林区找了一份守林的工作,只为了能远远地看得见我和……孩子。谁知后来林区剧团解散了,你到了基建队,我又调到了十八里苗圃,我们和他竟然是越住越近,竟然近得……一下子……就找到了……就看见了……我的孩子。我是一个母亲,从没看见过孩子是一回事,看见了孩子又是另一回事了,看见孩子满脸伤痕,看见孩子受这么大的苦,我怎能无动于衷?”
妈妈的讲述似乎激起了尘叔心里极大的震撼。
他的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这会儿竟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陌生的神情。
好像苦不堪言,又好像……痛不欲生。
我又一次看见他的身上,他的那张苍白失血的脸,在逐渐变轻,变薄,变得像透明的空气和半透明的一张纸。我看见他头顶的上方,有一缕像烟雾一样的东西正悄没声息地,徐徐地,四散而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是梦,也许是精神,也许是理想,也许是……灵魂。
后来他又变回了他自己,走过来,一手拉起我,一手拉起商彤,极爱抚地把我俩搂在怀里。
我感觉他的手指冰凉,没有心跳。
“多好的孩子呀!”他说:“可惜,可惜呀!不是我钟望尘的喽!”
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对自己说。
11。劫灰
我不知道是谁偷听了妈妈和尘叔的谈话。
是山野的风还是林中的鸟?或者是涛声不断的红松林,将我们的心灵秘语一字不漏地听了去再四散传播;
或者是我和商彤在某些方面长得太像了,已经到了纸里包不住火的地步。
反正,第二天,尘叔所在的基建队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和商彤是亲兄弟。他们饶有兴趣地把我俩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又一遍,看眉眼看神态看肌肤的纹路看头发的旋向,就差了让我们头对头脸对脸像摆弄布娃娃一样,折折叠叠,重重合合;或者,像电影《三滴血》里的糊涂县官一样拿一苗针端一盆水滴血认亲。他们终于得到了那个让他们莫名惊诧莫名激动莫名开心的答案:我和商彤是一个模子浇铸的一粒种子种出来的双胞胎的兄弟。
式微妈妈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
怒气冲冲找上门:“秋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偷了我的男人还要把孩子生在我的家里?还要把孩子送给我?最后……你又要了回去?你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对不对?你是想拿这件事来羞辱我对不对?你是想让孩子们永远在人面前抬不起头对不对?”穿白色衣裙的妈妈一面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护卫着自己的一双儿子,一面从容不迫地梳理她那披散着的没来得及编成辫子的长发,她眼里的这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和镇定自若的态度,她那长发飘逸遗世独立的风姿,深深地刺痛了式微妈妈,她扑了上去。突然尘叔出现了:“我看谁敢动我的女人和孩子!”
式微妈妈一脸的愤怒和失意,在尘叔洪若钟鸣的喊声里,在她的对手秋晓羞辱交加的悴心里,在我和商彤不约而同、突然而起的哭声里划过去,划过去,划过去……第二天一早,她就悄悄离开,离开了樱桃谷,离开了森林,离开了父亲和我。而尘叔,也是在那个黎明时分,把自己挂在了樱桃谷挂在了我父亲的木屋前的那棵歪脖子树下。
那天晚上我和父亲正好去山上的嘹望哨所守夜,几乎一整夜我们都在追逐一头四处逃窜的野麂。天大亮时,我们肩挑着捕获的野麂往回走,却看见基建队正准备上班的人群,把樱桃谷的大蒲扇口给挤得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我妈妈秋晓油光水滑的辫子已经散乱,她正披头散发地想撞开密不透风的人墙,往父亲木屋前的那棵歪脖子树下扑。没有人给她让路,所有人都在向她吐唾沫。她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往前撞,人们说:别理她这一套,就是这狐狸精把她的丈夫逼到歪脖子树下伸长了舌头做绿头乌龟的,这狐狸精就会玩这套假惺惺的骗人的把戏……可怜的妈妈,似乎豁出去了,用头使劲地撞着,眼泪鼻涕模糊了一张俊脸。她终于晕倒在黑压压的人墙后面,像一个凝固的、聚焦的电影镜头,缓缓地跌落成一副花枝乱颤摄魂夺魄的模样。父亲一声不吭地走上前去,一声不吭地抱起了自己的女人。父亲肩挑着猎物,斜挎着粗粗笨笨的双管猎枪,父亲一脸的英俊,一身的英雄气,父亲抱起了自己的女人。
父亲像一座山一样劈面而来。
父亲的山撞开了坚不可摧的人群,哗哗啦啦,惊掠起一道道敏锐关注的目光,长长的一百米路面,长满惊谔的眼睛。
尘叔竟然在我父亲的门前上吊了。
尘叔的女人现在终于躺在我父亲的怀里了,软绵绵的身子黑油油的头发惹人艳羡,而尘叔却只有吊在树叉上的份儿,一双眼睛怒睁着,好像死不瞑目地留恋,又好像瞠目结舌地惊惧。
父亲把他的女人平放在树下的净草上。
父亲起身去关上了尘叔狰狞空洞的一双怒眼。
长长的绳结打开了,尘叔沉重地轰然倒下。
妈妈醒了。
惊天动地地哭号。
赶紧为尘叔设置灵堂。
就在父亲的木屋前。
我去山上砍来翠柏松枝,又采来一大捧野菊花,父亲亲自为尘叔净身并且换上他自己珍藏多年的一身毛料衣服,妈妈一直在哭,昏昏沉沉,晕过去好几回。
就在这时候大家才想起式微妈妈。
找遍屋子已没有她的东西。
父亲说:“可能你……妈妈……式微妈妈天没亮就走了,她怎么就没有看见门前的树上挂着……尘叔?”
父亲说:“也许是等她走了之后你尘叔才去上吊的,看不见眼前的死亡是你式微妈妈的造化,好人呀,连尘叔也不愿意去吓唬她,让她安心走吧,这一走呀,一河的水都通喽!”
可我分明记得昨天,尘叔是怎样冲着式微妈妈大喊大叫:“我看谁敢动我的女人和孩子!”
式微妈妈当时的样子好可怜,好尴尬。
现在尘叔已经走了。
式微妈妈也许是永远地离开樱桃谷了。
木屋前只有死去的尘叔和妈妈的哭声。
父亲看着妈妈又看着我,叹了口气:“好人都走了,就剩下有罪的人了。我们收留你……妈妈和……商彤吧!”
商彤?!商彤哪儿去了?!
这才发现商彤已不知去向。
好像从早上从我们发现尘叔死的那一刻起,就再没见过他的人影。
妈妈急火攻心,又晕了过去:“彤儿,彤儿在哪里?一整天了,咋不见我的彤儿?彤儿怎么还不回来呀,彤儿!彤儿!!我的彤儿呀!!!”
妈妈咬牙切齿地喊:“如果彤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只有我来安慰她:“不会的妈妈,彤儿可能害怕了,也可能是一时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这会子肯定在哪儿躲着呢,故意让我们找,故意让我们找不见。”
我有点想起来了,刚才我去河谷的草甸子上采花的时候,似乎看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他的影子,就那么一闪,细瞅又什么都没有了。当时,我只顾一味地自责和悲伤,偏偏就就没有想到去灌木林里找一找看一看。
12。生死契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