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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整个的成长岁月来思念父亲,又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来追忆从前。
这期间墓园大火一直在烧,从昨夜烧到现在,由从前烧到今天,把父亲的小屋烧成灰烬,把儿子的心愿烧成烟尘——这么无力?这么飘忽?这么没根没由没有底气?仿佛古居自己也变做墓地里的一个孤魂野鬼,在晨风晓雾里倦游,在氤氲冥界里寥落,永远没有明天,永远没有尽头。
难道自己一直在回避?拖延?
回避这个时刻?拖延这种相见?
好像只是一种害怕。
一种担心。
害怕自己的精神会在父子相见的那一刻钟崩溃。
担心自己承载不起这种重于生命的爱的撞击。
只是心里知道再也不能拖延了。
天已大亮,火已灭绝,父亲就站在仰目可及的地方。
父亲此刻所面对的,除了焦残的废墟,就是废墟一样的往昔了。
昏暗的晨光把他的身影撕裂成瑟缩的风旗,远衬着冬日古槐树廖残的枝桠,纵身看去,云低得像污秽的锅底,更深处,冬雷阵阵。
会不会变天呢?会不会有铺天盖地风舞雪飞?
刚有这样的想法,古居就感觉到了那一丝久违的雪意。
古居对雪总是先知先觉,当她还在高天外由云化水,当它还在远空中做自由落体的翔飞,他的每一处经脉每一寸肌肤所有的血液精神就激灵灵甦醒了,等不及雪落,就已深坠到心域身田,融化得淋漓尽致,浸润的爽心畅快。
像是有神助。
像是天公抖擞。
转眼之间,大雪纷纷。
昨夜的一切都被遮盖,宛若童话。
崖畔下的石阶上,古居一边慢慢攀爬,一边思忖着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古居过分沉湎于眼前这突如其来的雪,沉湎于对雪的想像和追往,以至于在石阶的拐角处撞见一个女人时,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她是谁?她来干什么?在焚心似火的燃烧之后,在流年似水的追忆之后,在雪轮回的这一刻,在墓园故事变做童话传说之前,还有谁情深意切,走进雪国?
古居在惊憟之间看到一张逝去得那么久远那么熟悉的面孔,就像是秋晓那张脸的再生与放大,眉目之间有着相同的孤独和哀愁。眼见她轻裹着黑色的丝绒披风,紫色的飘逸的唐装衣裙,披风戴雪地从撒落着厚厚积雪的石阶上走下来,古居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如撞见梦中之人。
他究竟在哪儿见过她呢?那么真真切切的感觉,似乎有一种影像一直在脑海中徘徊,久留,可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这翩然而去的女子在雪花飘飘中自有一种凄迷,浪漫,不真实。
惊鸿一瞥的那一张素脸,却惊世骇俗,美仑美奂。那种难言的神秘韵味,内涵丰富而沧桑,让人弄不明白是因为依然年轻而沧桑呢,还是因为少许沧桑而更显年轻,总给人一种静观,冷凝,病态,失血般的苍白。
古居弄不明白在她蓦然走过的瞬间,她那漠然而视的目光正在静观什么?洞穿什么?她让古居看到一扇窗户,那里面的一切都是那么典雅,一种在尘世人寰早已绝迹的那种古典气质,有淡淡的书卷气和唐诗宋词里的忧伤,有风笛洞箫一样的美丽与哀愁,有孤雁倦归时寂寞但不绝望的失落,有无法排遣无从释放的旧戏文似的迷惘。她让古居坚信,她也是有过极大精神创伤的人——古居一定认识她,在上一轮的生命里古居一定见过她;虽然他一时糊涂想不起她究竟是谁,但心里知道彼此一定都是坚信永生的人,前生相识就是缘份,再来的生命里若能重逢,岂非不是灵魂上的知音?天呐,世上怎会有如此似曾相识的旧精魂?
她就这样,仿佛在专程等他,走过千山万水似地与他不期而遇,然后便悠然地从他眼前走过去,从崖畔下的台阶上走过去,仿佛走进时间的黑洞,走进万劫不复的岁月深渊,走进高不胜寒的雪域冰川,永不回转。
古居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切像一场梦或电影,飘忽逝去。
回到现实。回到现实好痛苦!
醒过神来。醒过神来更无望!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看她熟悉可亲,原来他在世界的另一端遇见了秋晓,原来这个踏雪而来的美丽的女人也是为了找寻他的父亲。
古居想不通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她和秋晓隔着不可逾越的岁月,她明明不是秋晓,却在他的心里重叠成一模一样同一个人。
古居抬起头来,向着崖畔上眺望。
父亲已在风雪中把自己站成雪人,那亭亭的女子俏立一旁,黑披风淋成娇媚的白狐,紫衣裳湿成雪中寒梅,与父亲一袭雪裘的背影相映成趣,她和他,自然天成,一对儿卓尔不群的雪中情侣,好看到了极致,也熟悉到了极致。
似乎所有的答案就在这两张背影里了。
猛然想起年幼时,想起那一年踏雪归来的父亲和他带回来的女人,他们站在雪飞风舞之中,黑的发,黑的眼,黑的眉,衣服上覆满白雪,呼呼地喘着热气,咧嘴一笑,唇红齿白,宛若壁人。
巧得很,她那天也是黑披风紫衣裳。
相同的白狐与寒梅,相同的雪裘与父亲;
一样的风雪比肩,一样的遗世独立。
飞雪盼故人,踏雪佳人回。不是阳子,又能是谁?
古居忘不了父亲当年那一副骄狂的多情公子的模样,雪花片片装饰着他的黑色粗布棉袄,看起来却像是真正的雪裘;他的一身威风凛凛的风度,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从水库工地回来的劳改犯。他和阳子携手走进门扉,带来极新鲜的冷意。无数的张狂的风在屋子里跌撞,飞旋,鼓荡,抖落满地风尘雪粉,抖落了妻子的等待,儿子的盼归。
父亲对阳子一定也用情非浅,否则他们决不会踏着相同的风雪而归,不会在后来的伤心故事里,爱得那么惨,痛得那么深。
古居自己从没有因此而看轻父亲,反而为自己的血管里流有同样风流多情的血液而骄傲无比。
他只是不明白,他和阳子的初见和再见,都是这么触目惊心;
十八年前绝尘惊艳,十八年后惊艳绝尘。
一场雪轮回!
第二十五章 莫问沧桑 4冤亲债主
阳子远远地看见了他。
他是伞郎吗?
他那么年轻,身板笔挺,气宇轩昂,远隔着几十级雪覆的台阶望下去,那一副玉树临风、迎风飘举的标致,活脱脱几十年前的伞郎,活脱脱绣楼上绿窗前的记忆,伴随着绿衣裳紫衣裳的心事,伴随着黄丝线与花娘的秘密,只等着一声商州口音的“卖——伞——来”的吆喝,只等着岁月倒流,往事重回。
可惜那一切既非缘起时的珍藏,也非缘尽时的赠品。
过去的,莫要再提;
旧情怀,撕成碎片。
自以为早已忘却,硬起心肠丢掉了,再也不去巴望,再也无力打捞,搜寻;却抵不过峰回路转时的一个……撞见?
阳子同样相信自己是在世界的彼端撞见了伞郎,撞见了伞郎的幽魂。
一切都囫囵展现,叠印在记忆的画屏上。
凸现出十八年前的一个影子。
真真切切,是伞郎。
对于那段旧情怀的不能忘怀,是她心里最大的沉痛和羞惭。
不肯原谅,是她自己。
想逃避的,正是最心心念念,只因无法得到或者从未得到过,就不肯在这一刻面对了。
难丢难舍,是她对伞郎的心。
为什么非要把硬起心肠丢掉的、再也不肯回首的那些撕碎了、飘散了的惨痛回忆,再一片一片地拣回来呢?
为什么,在她已经远离商州、远离伞郎和花娘的家园,自以为逃脱情海深渊,逃脱让她无地自容的罪恶渊菽,隐居小楼,静心避世的时候,她会再一次跌进从前?
赶不走的旧精魂,躲不掉的冤亲债主。
匆匆的一眼观望,潜伏着那么熟悉的意绪。
假若不是伞郎,她又怎会如此意乱情迷、心急如焚?
假若正是伞郎,那么站在被毁的墓园小屋前的沧桑的故人却又是谁?
是与不是,在她心里激起的波澜,都是石破天惊,刻骨铭心。
其实,以阳子的心性,隐居小楼十八年,早已是恬静淡泊与世无争,有着入世的菩萨般的修养与做派,尊贵高雅,开明达观,叫人一望晕眩,再望倾心,三望五体投地。再加上她那历尽沧桑而美丽如故,饱经风霜却神采依然,除了天妒,世间万物似乎都能与她平安相处,化有为无。而她也自有淡定平常的心境,不与人明生闲气,暗生龌龊。就连娇蕊那样的从小在勾栏戏坊里明争暗斗、烟视媚行、颐指气使、泼皮撒娇惯起的人,楼上楼下地住着,她也是能忍就忍,能让就让。
想当年,阳子从商州回来,心灰意懒,情丝斩断,全没有恩怨情仇的不舍和雪月风花的追想。她那时一心一意经管女儿,自以为有苗不愁长,自以为十几年之后她一定会还给伞郎一个知心知意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