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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清明
多少岁月伴风而眠
青冢荒草是隔世的风景
而年年的今日
或许会有些细雨纷纷
拂过我寂寞的墓碑
只是离愁早已淡如
远方隐隐的云峰
而这失魂落魄的雨啊
亦不如初时那般冷冽入心
其时不必来祭我
我的心事已由
坟前岁岁枯荣的花草说尽
即使那些关于
关于我欢笑与忧愁的传说啊
也渐渐模糊
一如墓碑上
渐渐模糊的
我的
名字
第十九章 戏剧时代 1在劫难逃
那么奇怪的感觉在他们两人的心中冲撞着,迸裂着,使他们在初次见面的那一瞬间就深陷进一种恍惚的、迷离的、生死悠别、再续契阔的情境中去。仿佛已是相识多年的挚友,又仿佛曾经在某时某地某个奇妙的遭际里有过灵魂相知的神交,或者曾经在某个时空某段记忆里擦肩而过、失之交臂,最终又一起被搁浅在沙滩上——就像两扇漂流而遇的贝壳。
他们就这样互相对望着,审视着,感知着。
潮汐俱退后停驻在沙滩上的只有死寂,没有叹息。
世上的一切都将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这样任凭心事静静流淌的时刻。默默地在互相认得之后又急切地再去对望,再次审视,再去感知,始终不敢相信这样轰然在心中坍塌而下的强烈震撼,这样带着狂热的呐喊与欲哭无泪的焚心,这样的摧枯拉朽的阵痛。不断敲击心域的,究竟是缘于怎样的一种思想与渴望?怎样的激情与感动?怎样的绝望与毁灭啊?!这个世界所能展现的一切动感画面与声效,都在一瞬间剥离开来,定格成一帧帧用心音与脉象才能弹奏和把握的似水柔情,两心相悦——竟然停止不了那种需要用激情与伤心才能幻化出的波光流转,两厢探看,竟然是再也移不去一双黑眼睛对另一双黑眼睛的辨认和热烈注视。有些模糊的感觉像云一样不动声色地飘过,又像雾一样无声无息地散开,却把一些琐碎的需要用记忆去补缀的往昔岁月唤醒。如同走过两扇互相洞开的窗户或者门扉,谁也不用遮蔽自己的晶莹剔透、空明澄澈;如同泛起涟漪也牵扯了心弦恣意荡漾的秋水,阵阵袅娜早已是清泉般的汨汨而出,从这岸到那岸,从这双眼睛到那双眼睛,只是心与心的贴近,没有距离。
天地灰聩,谁也不曾注意到这是一模一样的两双眼睛。
人心灰聩,谁也不曾察觉竟是有着一模一样的两颗心。
“我叫古居。”他说。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已深切感觉到他的咄咄逼人。那报名册正被他的一双细长的手翻折到一个崭新的页码,那支精巧的英雄金笔是从他的学生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来的,沉甸甸地,递到她的手心,她匆匆地在姓名栏里写上自己的名字:秋晓。心里猛地抖了一下,只知道他是“北国艺校”负责话剧班招考的老师,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是谁?!
而他分明是早已深究了她的名字的:“哦,秋——晓,这是一首《蝶恋花》的断句上的两个字。”他说:“它是写在一种红纸伞的伞面上的:‘四季风雨四季秋,望断红尘,谁染霜天晓?’”他抬眼看着她:“这里边还隐匿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呢——望断红尘——望尘!”他顿了一下,紧盯着与秋晓结伴而来,一直呆站在一边的青年人:“你一定就是钟望尘了。”他向他伸出手去:“我是由‘中戏’毕业分配来北国艺校执教的老师,早在北京时就听说你了,北国艺校的头牌小生嘛!可惜我要在这里教两年的表演课才能返回大连话剧团去演戏,否则我俩一定会在一出大戏里争演‘男一号’。”
钟望尘呆呆地望着他,这个名叫“古居”的年轻老师,他和自己年龄相仿,身高一样,长得一副标准的演话剧的英俊脸庞。他的声音一听就是“中戏”培养出来的那种学院派话剧的中气十足、字正腔圆的感觉,和“上戏”的海派套数不太一样,和钟望尘所在的草台班子似的“北国艺校”的风格更是不同。中国的戏剧学府就是这样,“中戏”好像就是专为老舍的《茶馆》培养演员,而“上戏”又难于摆脱上海滑稽戏的影子,话剧到了每个地方都会走腔变调,各地有各地的招数,都快变成地方戏了。但是,无论如何眼前这个人也是钟望尘见过的最优秀最标准的“男一号”。想到这些钟望尘竟有些失落,茫然,甚至底气不足,就像有些什么东西在最隐秘最软弱的角落里突然受到意外的撞击,太容易地就死去了,是一种灵魂出窍般的虚无,又似一种升空到极境的幻灭,魂里梦里——如果他就是“古居”,那么钟望尘怎么能不知道他?他在“中戏”演活了田汉先生笔下的杨梦梅——那是独幕剧《湖上的悲剧》里的人物。
古居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秋晓和钟望尘,这一对儿绝代佳偶一般的妙人儿,他们是活在世人艳羡的眼光和他们自己的爱情中、如鱼得水、悠然自乐的那一类情侣。他们是这样旁若无人地从五月的阳光中走来,周身散发着花季的芳菲与青春的气息——那么年轻,那么充满朝气。这样的一对儿出现在这考场上,定是要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的,何况还有爱!古居甚至觉得他们不该让他撞见,好像他千方百计拒绝留在北京而来到大连,就是为了撞见这一对儿有情人的幸福。
古居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切。他差一点忘记了自己也是和钟望尘相同的年纪,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在这突如其来的瞬间一下子沧桑到了中年,似乎再也捕捉不到青春年少的心事里那些如花飞扬如梦弥散的情愫。更不知为什么他在使钟望尘心寒意冷、使秋晓不知所措的同时,他自己也是兜头一盆雪花冷水,披挂了一身冰雪铠甲,再也取不下来。古居的心中无限凄迷着的不仅是霜降、酷寒、雪暴、死寂,更有冰冻千年永不复苏的爱恨痴怨,他有点明白自己到底撞见了什么——撞见了命、命中注定的缘、无从逃逸的伤,心里知道原来一切早已发生了,此刻就在这里等候着,再也避不开了。古居深知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与钟望尘和秋晓相见,他的心中就不再空留那一抹《蝶恋花》的幻影与断句残阕里引觉情痴的映像。童年的碎梦以及故园里彩色斑斓的生命打击,在他心中所涂染的那一幅凄艳苍凉的人生画卷,渐渐清晰起来,嬉笑哀乐总关情,贪恋思慕都因痴,无须窥破过去未来的生死迷踪,无须追究前因后果的牵念和命中注定的亲近,更无须再次冬去春来似的化解心内残留着的温情与幻觉。别人的爱也许可以是火山爆发,有炙热的岩浆与冲天的溶液,而他的爱是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峰啊,只在飞棉扯絮漫天挥洒白雪皑皑的过程中因爱凝成,“核”在无人触摸的深处,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启动的最孤独的心扉啊,里面深埋着他和他用心认得的女子——他就这样一伸手就一把拽过了她,就永远地以冰雪之心冷凝了她,封冻了她,然后在死死地关闭门扉,堵绝了所有能够融化他们的阳光,甚至那些能够让他们清醒地回想起前尘后世的风。那些冰峰上的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挥洒着,纷纷扬扬地,不断加高,加厚,最终延伸到空气稀薄的云天外,常年缠绕着若有若无的寒气和烟雾,连最矫健的苍鹰也无法攀越。而他和她就死守在他们的“核”中,外面看似雪洞,里面却温暖如春,有一片硕大无朋的玫瑰园,生长着单瓣的和复瓣的血色玫瑰。他们在自己的园子里久留,忘记了世上的光景和红尘中的华年,忘记了生命中不堪承受又不能不去承受的痛苦灾难——甚至在每一场新的朝露降临之前,或者一场夜露漫上之后,为她采来大捧的洒满珠钻翠薇的红玫瑰;而在每一个月华初上的夜晚,他会与她一并走过香园小径,风弥散了她的头发,她的裙裾飘飘,在红雨落花中,独自落寞着,站成婷婷。而每一阵风舞过后,必然有着一首她演奏的曲子在满园芳菲之中如水轻曼——那是一种名叫“胡笳”的乐器,声音凄厉婉转,似笛,又非笛;是“胡笳”,而又不仅仅只是“胡笳”。
“你知道胡笳吗?”他问,又怕她不明白,怕她感到突兀,急忙补充道:“我是问,你是不是会弹奏一种名字叫做胡笳的乐器?”
秋晓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胡——笳?!”
他笑了:“哦,是一种很古老很古老的北方民族才有的乐器。”
有一种流丽的像风一样的东西在秋晓的心里急促地掠过,是什么?她说不清楚,也无法想像得更具体,只是听了“胡笳”这两个字,心就乱了。它有苦涩的令人心生惆怅的旋律,它也许曾经在北方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