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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萃音阁发生命案到如今,近十日的光景匆匆而过,苦命的两个音姬的尸首已经凉了个通透,那片火烧过的废墟都被清理干净了。倒不是因为案子有了什么起色,而是官府嫌那里的颓败景象“有碍观瞻”,于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就这么草率地被清理得不留痕迹了。
除了那几日作为人们口中的谈资,没有人再去在意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再记得曾经有两条鲜活的生命被狠心地夺走。
杨谨去认领两具尸首的时候,曾追着一名衙役打听案子的进程,对方却透出不耐烦的样子,几句话便把杨谨打发了。
杨谨觉得心中悲凉。那一瞬间,她甚至极度希望自己真是个“姓宇文”的贵族,那时候,这名衙役也敢这么敷衍了事吗?只是因为苦主儿是没根基没背景的小民百姓,甚至是贱籍中人,就活该被如此对待吗?
这还是号称政治清明的大周!
杨谨特别想逮着那个她眼中神秘又厉害的女帝,问问她:这便是你治下的大周吗?
过了年,她就又长了一岁了。可是,年纪越大,对于现实的无奈,便如跗骨之蛆,越来越甩不脱、逃不掉地桎梏着她。
这里,是一片荒坟,每一座坟茔下都埋着一个活着时是可怜人,死后亦是孤魂野鬼的亡灵。
杨谨心底的悲凉,因着这环境,更浓密了几分。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将来的某一日,她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孤魂野鬼,没人疼,没人爱……
她的眼圈,红了。
杨谨郑重其事地给闵琴,还有那个只知姓名叫做“蕙香”的可怜音姬磕了一个头。死者为大,毕竟她们都是因自己而枉死得。杨谨觉得这个头,她应该磕。
“闵姨,和这位……蕙香姑娘,我绝不会让你们枉死的。你们的仇,我定会查得清楚,为你们报!”杨谨在心中默默祝祷。
她焚化了两串纸钱,守在坟前,静静地等待香炉里面的几炷香燃尽。
看似安静,实则她的脑子始终没停了转,更凝神敛气,放出五感,细察周遭的环境。
杨谨早就发现,有人在跟着她,而且,不是一个人。
自从那日她在萃音阁的废墟前呆站了不知多久,离开时,她便觉得似乎有什么人缀在她的身后。
她暗自猜测,这几个人,必定与那幕后黑手脱不开干系。难道是想要了她的命吗?还是想跟踪着她,弄清楚她的行踪?
想要她的命吗?杨谨冷笑,谅他们也没这个能耐。
至于是不是要查清楚她的行踪,这个她还需要时日检验。
这几日,她一面忙于铺子里的活儿,一面分神惦记着案子的事,后来又辗转领出了闵琴二人的尸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功夫搭理那几个跟踪她的人。
而且,她日日在城中,城中人口稠密,她怕贸然动手,会伤及无辜。
不过,今日嘛,倒是可以拿这几个人活动活动筋骨!
盯着香炉内尚余不足半寸的残香火星,杨谨眯了眯眼睛,双瞳中有危险的光芒跳动。
她极有把握制服那几个人。她探过他们的身法、内功,确定这几个人只是很擅长跟踪和隐匿,但武功却与自己差了许多。
只要抓着一个活口,不信逼问不出一点儿幕后人的讯息。
杨谨冷笑。
她跟在石寒身边几个月,很多东西,可不是白学的,比如,洞彻人心、驾驭人性的能耐。纵是她不喜做那种事,但不代表她不会运用。
杨谨不愿在闵琴的坟前动手见血,污了她的眼,遂看着香烟散尽,便站直身,迈步离开义冢。
这里距离入城的大门大概有五六里的路途,足够她做点儿什么了。
旷野荒郊,寒冬腊月里更显得格外凄凉。
积雪覆住了荒草与野树,极目远眺也瞧不见半点儿绿意。甭说新鲜颜色了,连半个鬼影子都不见。
大周京城依山傍水而建,城外一带山脉,高低起伏,更有些凹凸不平的坑洼突起,正是借着这种特殊的地理,那几名宵小才能顺利地远远跟踪着杨谨。
寒鸦从头顶飞过,“嘎嘎”的叫得难听。
杨谨边走着,边查看着周围的光。
已经远离义冢的范围了,再往前,就有农户农田了。就在这里了,便是最好的动手地点。
她霍然停住脚步,暗运内力,聚力于掌中,方要转身朝着事先相准的右后方离得最近的一名宵小拍去一掌,突觉身后的异样——
“啊”的一声惨叫从她的右后方传来,杨谨一惊,慌忙转身,发现一个灰衣身影已经从一棵粗树后面飞出,摔在距她三四丈远的地方。
这是什么状况?
杨谨不明就里,忙要拔腿凑近去看,又听得远处另一个方向上,打斗声响起。
她急转头看去,恍惚有一灰一黑两个男子缠斗在了一处,那黑衣的明显占着上风。
杨谨有一瞬的困惑,那灰衣的,和前面摔在地上的,不都是这几日跟踪她的吗?
她之前认定跟着她的应该是三四个人,眼下却是出现了三个人,可他们怎么……自己人打起来了?
不对!
杨谨恍然拧头,电光火石间,一角青黑色从方才灰衣人摔出来的树丛中闪过。
莫非,这是两伙人?地上那灰衣人是被那树丛后面的人打倒的?
杨谨顾不得多想,疾跑到那摔在地上的灰衣人面前,俯身一看,满地的鲜血,那人眼珠突出,瞳孔已散,眼见是没得救了。再一细看,他的脖子歪在一旁,颈骨似乎已经被掐断了。
杨谨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大力,瞬间断裂骨头这等硬物,该是何等深厚的内力!
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之前的推断来,难道是她看走眼了?其实其中不乏高手?
据她所知,能使出这等功夫的,极有可能是嵩山上的“大力金刚指”。
或者,她是那最前面的蝉,而这名使出“大力金刚指”的高手,才是那最后面的黄雀?
杨谨顿觉这局面越来越诡异了。她来不及回望远处缠斗的一黑一灰两个人如何了,心一横,顺着方才那青黑色的人影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出乎杨谨意料的,那青黑色的人影不止武功修为不俗,轻功也好,耐力也长。杨谨自问不差的,追了半刻钟,也没逼近他多少。
她只能遥遥看到,那是个身高体壮的男子,一身青黑色的短打。
那男子发足飞奔,时不时地还回望一眼缀在身后远处的杨谨。这让杨谨心里不大痛快,怎么感觉对方像是在故意引着自己,根本就没使尽全力呢?
杨谨自幼习武,拜过的师父,见过的也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且她自独闯江湖以来,几乎没遇到过武功强过她的。如今,竟凭空冒出这么一位来,她顿觉挫败,小脸儿绷得更紧,心里面则暗暗较起劲儿来。
又追了将近半刻钟,前面那男子突然刹住了脚步,急向右转去。
杨谨一怔,然后毫不犹豫地追了下去。
不过,那人不知运用了什么身法,竟是在杨谨的眼皮子地下闪转腾挪,几个纵跃,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杨谨大惊失色,只得驻足,蹙着眉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半点儿那人的踪迹。
不过,她却发现了更不得了的东西——
近百丈开外,并排立着两块高大的石头。那两块大石头中间,隔着大概三四辆马车的宽度,倒像是一条宽敞大路似的。
那是什么所在?杨谨暗想。那人,会不会逃到那儿去了?
她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一个圈套。但仗着艺高人大胆,还有一股子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气,她竟迎着那两块高大石头快步赶了过去。
走得近了,杨谨才发现,那里何止有两块巨石啊?
她的面前,两溜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巨石,有石马,石车,石头做的文臣、武将,每一个都足有两三人高,而且雕工细致,惟妙惟肖,显然不是寻常工匠的手笔。
杨谨忽然记起来了。她曾听人说过,京郊有皇家陵寝,大周自开国太.祖皇帝,直到先帝,以及各朝的后宫妃嫔都葬在这里。
她并不无知,见这石像的形制,便猜到了,这八成就是那皇家陵寝了。
那神秘男子会躲到这里来吗?
杨谨才不相信皇家陵寝是什么人都能来得了的。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折回,再细查究竟。
方转过身,往回走了二十几步,杨谨突的顿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朝她所在的方向缓缓走来。
那身影她太熟悉,以至于她忍不住冲口而出:“婆……婆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