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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多么旖旎,浪漫的一段岁月?
只有自己,只有她,只有恩爱,只有自己和自己的花儿……那时,从未出现儿子的影子,没有宏儿……没有一切的阻碍……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一切,又都已经过去。
他身上的斗笠很大很厚,黑黑的,仿佛将他笼罩成了一尊黑夜之神——一尊再也见不到天日的天神。
那是一生所付出的最最的惨痛的代价,纵然交给时间,也无法裁决。
也无能为力。
然后,他看着启程的队伍。
在北武当的半山腰,并没有什么太过严苛的礼仪。先是开路的宗子军,仪仗整齐,鲜衣怒马。那是北国,荣誉最高,待遇最好的军队,装备的都是精弓良马。
然后,是小皇帝的撵舆。
明晃晃的黄伞盖,但是,小皇帝骑马——和所有鲜卑人的子弟一样,他并未因为是小皇帝,而有任何的特殊。尤其是当他作为小皇帝回到平城的时候,更是一丝不苟。
他骑的是雪里红——正是弘文帝最喜欢的一匹马。这匹马也是万里挑一的名驹,是弘文帝登基后,一次得到的贡品。
他把自己最好的马,给了儿子。
然后,才是冯太后的撵舆。
冯太后也骑马。
当他看到那匹马的时候——真是心如刀割。
那是自己的马——已经有点老了——是自己当年送给她的马。在三匹马里,选了一匹赤兔马送给她。
最后的平城3
她曾经骑着这匹马,怀疑自己不忠的时候,在平城的皇宫,肆无忌惮地驰骋……几乎要踏破皇宫的围栏……其实,那次,自己不过是得了寒症,一个人躺在御书房疗伤……所幸,她发现了,冲进来……
他在这时,想起她当日疗伤的旖旎——那种身子的温暖,少女的芬芳……哦,在自己心目中,她竟然一直是一个少女——仿佛从未长大。
甚至呼喊都没变过:“父皇……父皇……你不要这样……你不要那样……”
每一次,她处于弱势,她要求自己做什么的时候,便总是这样,娇嗔的,撒赖的,一直一直软语温求,直到自己答允……也必须答允……反叛的小东西,知道自己被爱,被深爱后,便放弃了对抗,学会了撒娇……那种娇嗔入骨的妩媚……
这一辈子,都不曾真正违逆过她。
此时,他看得分明——她就坐在马上,坐在自己马上——只是,那一身厚重的衣衫,皇太后的衣衫,让她平添了几分威严,肃穆——再也绝非昔日的少女了。
娇嗔也彻底不见了,绝迹了。
他却心跳得那么快,仿佛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甚至不经意之间,她扬起的手。
那么红色的闪耀一下。
红宝石的戒指——那么红,那么鲜艳。
以至于,他在高山之巅,也看得那么。
她竟然带走了这个戒指。
这么多年,他都不曾见到她戴这个戒指了——从来从来不曾……自从她生下了宏儿之后,就再也不曾戴过这个戒指。
但是,现在,她骑自己的马,戴自己的戒指……她回到平城的时候,她将自己如此的装扮——
他眼眶湿润,无法自拔。
竟然因为她这样小小的举动,而觉得无限的欣慰——纵然再想成全儿子,也觉得那种不能自已的欣慰之情。
最后的平城4
然后,他看着她走过去。
才是儿子。
儿子的太上皇的仪式。
儿子没有骑马——他坐的是马车。
儿子竟然坐的是马车——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忍不住的震惊,颤栗。
仿佛刚刚些微的兴奋之情,已经失去了。
儿子在最年富力强的时候——第一次破天荒地坐马车。他记得清楚,在儿子十八岁的时候,曾经几乎卧床不起,而去北武当度假的时候,也坚持骑马,绝不坐马车。
现在,儿子竟然只能坐马车了?
他真的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病入膏肓?
他很想冲下去,看看儿子——就看一眼——哪怕只看一眼——祖先的宿命,自己带给他的宿命——这些,能怪谁?
他满眼热泪,不知是怜悯自己还是怜悯儿子。
他悄悄地往下,自己的斗笠雪白,已经变成跟雪人一般,就在古老大松树的背后,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过去……
儿子的马车敞开着,他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他的脸上,竟然满面微笑,一直看着前面的马车:芳菲,小皇帝……
儿子竟然一直面带笑容,那么幸福。
他停下了脚步。
那一道死灰色的面孔——只是,他的面孔,呈现出一种不可自拔的死灰。
儿子,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他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马车离开。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彻底地离开。
心里忽然很寂寞,很孤独,仿佛诺大的北武当,一下就空了。山是空的,水是空的,心也是空的——陪伴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人,女人,孩子……自己还有好多尚未送出去的玩具……这些,她们都不要了么?
这些,他们再也不需要了么?
他沮丧地沿地坐下。
积雪那么松软。
最后的平城5
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冰冷——还有什么能比,眼睁睁地目送自己所有的亲人走远,而更令人悲哀的?
他甚至恐惧:是不是明年夏天,他们再也不来北武当了?
再也不会来陪伴自己了?
连度假也取消了?
这才明白,无限强大,战无不胜的罗迦——早已到了风烛残年,形销骨立,一个纸老虎一般的人物了?
冰雪的寒冷,从厚厚的皮裘,慢慢地传到身上。
许久,才听得背后的声音:“主上,去喝一杯吧?”
他淡淡地:“道长,你也破戒饮酒了?”
“哈哈,道家无为,和佛家也是相通的。酒肉穿肠过,信仰心中留。主上,贫道收藏了一坛猴子酿的美酒……”
罗迦觉得奇怪,因为,已经闻到了香味。
他转头,才看到道长已经拍开了酒坛的泥封……一阵浓香扑鼻……很甜蜜,很芬芳。
道长将坛子递过来:“主上,如此好酒,不可不尝……”
他哈哈大笑:“我多年不饮酒了,今日,何妨一醉?”
他扬起头,咕噜咕噜地就喝下去。
半坛子下了肚子,比一匹马还能饮。猴子酿的酒,果然与众不同,充满了野果的甘甜与芬芳……
道长笑道:“这是我无意中从一个猴子窝里偷来的,哈哈,北武当的猴子,真是聪明极了,它们用秋日的浆果酿酒,味道比人酿的还要好得多……”
罗迦大笑:“猴子没追赶你?”
“这些畜生,一直追到了道观,还把道观的几个泡菜坛子都偷走了……”
“妙极,妙极……几坛泡菜换来这坛美酒,也值了……哈哈,也许,明年夏天,他们用偷去的坛子,又酿造了更多美酒……”
道长接口:“到时,我们再去偷回来,岂不妙哉?哈哈哈……”
……
最后的平城6
二人互相轮换,很快将一坛子酒喝得干干净净。
太阳出来了,反射着一地的花白。
银色的头发,雪白的头发……两种不同的颜色。
罗迦倒在雪地上,整个人合身倒在松软的雪地上,觉得自己坐在春天里,沐浴着春天的阳光。
意识有些恍惚,伸出手,抱住空空的酒坛子,仿佛是一个曼妙女人的身子……仿佛是她的身子……
此时,才明白自己的渴望……一个老男人的渴望……自己已经老了……逐渐老去了……她也老了……为什么就算老了,还如此地渴望她?
这么多年,不近女色的生涯,这么多年,只能午夜梦回里的压抑……
他仰天大笑,酒不醉,人自醉。
“道长,我现在需要念什么经,才能平息心情?”
道长凝视着他:“心静自然凉……”
“哈哈,道长,你年轻的时候,念经,心会不会平静?”
“……我?我几乎想不起自己到底有没有年轻过……我十几岁起,就为了保护伏羲大神的神像,东奔西走……对了,记得那时,我认识了一个女道姑……”
“女道姑?”
“对。她是我的师妹。我一直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当了道姑,她常常穿一件红色的道袍,打扮成俗家的女子……我们曾经一起,为了保护伏羲大神的神像,历经艰辛……”
“后来呢?”
“没有后来。她不到三十岁,就因为忧郁过度,很早死去。”
罗迦大笑:“她因何忧郁?是因为不能嫁给你么?”
道长没有回答,沉默了很久。
他的胡子,几乎和雪一样白。谁知道他多大年纪了?一百岁?一百二十岁?或者,一百五十岁?
他的三十岁就死掉的师妹?是已经死去了一百年了么?
罗迦躺在雪地上,没有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