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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北风吹来,刮在脸上,跟刀割一般生疼。眼眶那么干涩,她没有说话,只是迈步往里面走。
皇宫内外,到处是纸扎的花束,跟银白的世界混成一团,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这独一无二的唯一的颜色。
沿途,到处是跪下去的宫女太监,每个人都是一身素服。
终于,走到了立正殿的门口。
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跪满了一片呼天抢地的后宫妃嫔。这些,都是罗迦最早的妃嫔,她们中好些人已经年过四十了,所以,一直留在后宫颐养天年。
罗迦生前,她们不曾怎么受宠,死后,当然也不曾感到多大的悲哀。但是,此时此刻,她们的泪水却是真实的——因为,按照鲜卑人的惯例,她们中的一些人,意味着将要为先帝殉葬。
新帝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颁布陛下的遗命,治丧委员会也还在商议之中,毕竟,皇帝的遗言,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随时更改,要捏死一些看不顺眼的妃嫔,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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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丧委员会的头号人物,当然是乙浑。所以,她们的亲属们正在急急忙忙地上下打点,希望能让她们逃过这一劫。
生前,她们是鲜卑贵族结交权贵,为家族获取荣耀的机器,现在陛下死了,她们当然也思索着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一看到皇后,众人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因为,按照鲜卑人的规矩,一般是汉人妃嫔殉葬,鲜卑妃嫔治理后宫。而皇后,便是正宗的汉人。
此时,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对面雪地里,落满了满头雪花的皇后,她面色惨白,形容枯槁,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只纸鸢一般。
“参见皇后……”
芳菲看着这一群陌生的面孔,默然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陛下遗命取消了殉葬制度……”
众人的哭泣声忽然停止了。
她们是在害怕,为自己的命运而害怕。忽然听得这样的一声特赦令,无不欣欣然。
芳菲独自走进了立正殿。
身后,是头发上掉落下来的层层积雪,晃动在地上,一步一个脚印,拖得老长老长。
嫔妃们慢慢站起来,各自散去。
立正殿里早已生了火炉。
芳菲走进去,习惯性地在地毯上坐下。
所有宫女们都平息凝神。就连张娘娘都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一杯滚烫的热茶递来。她端起,喝了一口,又放下。
心里一点也不曾暖和,只是呆呆地看着旁边铺开的花貂发怔。
“芳菲,等我们有了孩子,就一家三口拿了这个花貂出去玩儿……”
“芳菲,如果是个女孩子,就让她住在立政殿,女孩子胆小……”
她悚然心惊,抬头,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耳边说话。
可是,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茫茫的一片白。
就连立正殿里面,也是一种雪白的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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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多次想过,自己去青州,就是接陛下回家过年的。不料,去年今日送君出征,今年今日,搀扶亡灵归来。
缠绕着柱子的白色的纸花。表明着大行皇帝,他已经彻底远离这间屋子了。
(注:“大行皇帝”是中国古代,在皇帝去世直至谥号、庙号确立之前,对刚去世的皇帝的敬称。而大行皇后是对刚去世的皇后的敬称。“大行”就是永远离去的意思。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一旦确立,就改以谥号、庙号来作为他的正式称号。最早见于后汉书。安帝纪》:“大行皇帝,不永天年。”)
才过晌午,又下起小雪,四周暗沉沉的,仿佛黑夜马上就要到来。
一名宫女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跪在地上:“娘娘,皇上求见……”
她一怔,喃喃道:“皇上?皇上在哪里?”
“娘娘,是新帝……”
新帝!
也是皇上了。
古往今来,那么多的皇上,可是,却再也不是自己要等待的那个人了。
“娘娘,皇上说有紧急事情……”
“那,请他进来吧。”
红云等搀扶了皇后,来到立正殿的正殿。这里,便是专门接见外人的地方。
新帝侯在立政殿外,一见到芳菲出来,立即行礼:“太后……您身体好些没有?”
太后!
芳菲心里一震,这才想起,自己是——太后了。
一个女人做了太后,便意味着是寡妇生涯的开始。
她的目光落在新帝身上,但见他一身素服,眉眼神色十分憔悴,胡渣子又长又乱糟糟的,想必是这些日子劳碌不堪所致。一听到“太后”回来,自然马上就要来向“太后”请安。
名义上,自己真正是他的庶母了。
甚至他在称呼“太后”的时候,目光也有些躲闪,并不跟她真正地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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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无法应声。
新帝也看着她,但见一身白衣的冯皇后,此时,整个人几乎比纸鸢还单薄,仿佛外面的朔风一起,她就会倒下去似的。
父皇的去世,她比任何人都悲伤,这一点,他是完全知道的。
但是,却不料,她竟然形销骨立到这等的地步。
他几乎从未见过她这般样子,完全失去了昔日那个冯皇后的风采。
他心里十分震惊,可是,又不能说什么。
心里不是不悲哀的,昔日,自己和她之间,隔着父皇。
现在,父皇去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是拉近了,而是更加遥远了。
她此时完全保持着自己皇后的身份,淡淡的:“皇上,有事么?”
“请您出席父皇的大行烧灵仪式,明日午时三刻在城西正街的祭坛举行。”
所谓“烧灵”,是北国人的习惯,也就是把皇帝生前所用过的一切,喜欢的一切,都放到纸扎的灵花中烧掉,让他在另一个世界可以继续享受。
她忽然想到,陛下,他在另一个世界,真的能享受到这些东西么?
新帝见她不回答,再一次道:“父皇的烧灵仪式……”
芳菲茫然地点点头,忽然问:“是谁主持仪式?”
新帝迟疑一下,才说:“父皇遗命,是首辅乙浑。”
乙浑!
竟然是乙浑主持陛下的葬礼。
她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新帝又说:“李奕和王肃,将亲自烧灵……这宫里,他们两人最懂礼仪……”
她一怔,心里一紧,李奕!李奕回来了!这便意味着,李奕根本还没来得及和神殿接洽,便被召回来了。
陛下已死,李奕找不到三长老,都没什么关系了。
新帝强忍悲痛,对宫女们说:“你们要好好服侍太后,太后身子不适的,就要及时请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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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们恭敬地回答: “是。”
新帝退下。
芳菲没有跟他告别,依旧呆呆地坐在座位上。
黑夜已经袭来,但觉这个世界那么空旷,周围布满人群,但是,没有一个是熟悉的,没有一个是亲近的。
她想,古往今来,有自己这样的太后么?
没有娘家,没有任何的亲人,连自己的儿女都没有一个。孤零零地一人,享受着这世界上最最至高无上的荣华富贵——
皇太后!
她歪在花貂上,旁边的火炉仿佛不足以御寒。
张娘娘等人端来了很多热气腾腾的饮料,但是,每一种东西到了喉头,都有作呕的感觉,长期处于罢工状态的胃,仿佛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不停地萎缩。
西正街的祭坛,是历代皇帝驾崩时举行丧葬仪式的地方。中间的土坛上,布满了纸花、纸人、纸马,两边的石门,石阙上,悬挂着白色的旗幡。这里,便是烧灵的正殿。
也是昔日通灵道长的先师在平城建立的第一个道坛。
先帝生前信奉道教,死后,自然会在这里举行法事。
东西方向,是奏乐和诵经的道士们,南方是主祭的位置。最下面,是一排主持烧灵的小吏。
众人赫然发现,正是深谙礼仪的王肃、李奕等汉人官员。
此时,两边的台阶上,密密麻麻地跪满了披麻戴孝的朝臣。正殿的中间,站着新帝;两边分别是几位顾命大臣。
而右侧的琉璃廊庑之下,则是一群特殊的女人——陛下的后宫。
虽然废黜殉葬的法令已经由皇后颁布,但是,只要这丧葬仪式一天没有结束,她们就一天还是战战兢兢的。
一个人匆匆而来,他穿着非常怪异的丧服,身上挂着许多法器,头上还戴一顶高高的帽子,正是通灵道长的大弟子天师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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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都感到惊讶,以为会是通灵道长亲自主持,不料,却只是派了一个大弟子来。这也太过于轻慢了吧?毕竟是皇帝的丧事啊。
乙浑等人正要发作,但是,一估算来回,通灵道长送先帝灵柩去北武当,要赶回平城治丧,短短半个多月,也是不现实的。而且,人人皆知,通灵道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