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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里,有温存的大手抚过,那是自己生平也不曾领略过的温情,终究是单纯的孩子,罗迦见她月光下的笑容,慢慢起身,怅然而去。
神坛。
罗迦换了一身黑色的祭祀服。他披散着头发,宽大的黑色袍子,赤足,从冰凉的大理石地面走到神坛之下。神坛之上,是一个青铜器的神人,高鼻纵目,后面是满头的小辫子——这便是他们的大神,纵目神。
他跪在地上,叩头,然后站起来旋动身子,行着一个古怪的礼,有点像在转圈圈,一下一下,头晕乎乎的,很快有些飘飘然。
占卜的竹签摆开。跟中土的竹签不同,北国的签,全被染成了黑色的尖头。如油漆过一般,带着圣神的死亡味道。
可怕的诅咒2
罗迦行礼完毕,站定,稳住头晕眼花的感觉。诺大的签筒,他微微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然后郑重地抽出一支。上面是几句隐语,他看不懂,按照惯例递给大祭司。
大祭司一看,面色就变了:“诅咒,可怕的诅咒。我的陛下,有人在对我们施加可怕的诅咒。”
罗迦皱着眉头:“是谁?”
“从签上指示的方向看,这股恶毒的诅咒应该是出自西南方向。”
罗迦的目光转向西南方向,按照地形推测,那里是早已臣服的大燕国。
“难道是大燕国请了巫师做法?”这也合情合理,他们对北国本来就恨之入骨。
“不是。这支签阴气太盛。大燕国属阳,是火神的位置所在,他们没有这样强大的气场,应该不会是他们。”
“你马上查查。”
“是。”
罗迦心烦意乱地走出神坛,这一晚,月色朦胧,树林却是阴森森的。
“刷刷刷”,裂帛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悄然隐藏在一棵大树后面。
月光下,白纱衣的少女,手里拿着一件同样的纱衣,满腹的怨恨,仿佛纱衣是她天大的敌人。再也没有什么比一天天算计着死亡日期的到来更令人恐惧的事情了。神的祭品,白色代表的纯洁——这一生,她再也想不出比白色更加污秽的颜色了。撕碎,恨不得将一切的白,全部撕为粉碎,然后,与全部的白,同归于尽。
有脚步声传来,她停止动作,目光惊惶,这里,除了自己,怎还会有外人?这里是圣处女公主的寝殿前面,比静修林还要隐蔽,谁敢来?
她慌乱起来,有些恐惧:“是谁?究竟是谁?”
“除了朕,还有谁能进入这里?”
撕碎的白色纱衣,一地的白,仿佛被打碎的心,裂开的愤怒。少女的手微微发抖,罗迦的目光往下,那是一本镶嵌着绿松石的古书,封面上,是一尊精赤着上身的男性生殖器崇拜神——正是北国敬仰的大神!而芳菲,她的脚就踩在上面,雪白的赤足,狠狠践踏在上面,践踏在她要为之效忠的大神上面!
恨不得一脚踩死他!
罗迦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一股怒意遏制不住地在胸腔里乱窜,他忽然伸手拎起她——如小时候一样,一把抓起,前面几丈远处,烛火明灭,那是圣处女公主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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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的咒怨1
一间宽大的石屋,只点着一只蜡烛,冷清,充满一种古怪的气息。罗迦手一松,芳菲落在地上,如一只灵巧的小鹿,挣扎着,跳起来,立刻跑到角落里,隔着远远的距离。静谧中是一种危险的气息,她从未听过罗迦这样急促的呼吸,那是暴怒的前奏,他已经怒了。罗迦,真正怒了。她蜷缩着身子,只想躲藏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可是,屋子只有这么大,四壁是坚硬的花岗岩。唯有那扇开着的窗子。她的视线落在上面,如绝境里的猎物,可是,罗迦高大的身子赫然已经挡在了窗子之前。他是一个王者,是多年战争的胜利者,一上战场——战场——便自然而然地观察好了地形,最有利的把握着大局。那是多年习惯的使然。
他并不看角落里哆嗦的女孩,环顾四周,非常简单的屋子,整洁,充满着一种少女独有的气息。一排排石头砌成的书架,上面整齐堆放着各种琳琅满目的古老的书籍,初初看去,没有任何异样。
他往前走几步,绕过那张床。这张床是一个禁地,上面放着苹果的柔嫩枝条,未来苹果的芬芳,至此,就算是大祭司,也不能往前了,她只属于芳菲,在她少女的世界里,只有这一点点禁忌和秘密——那是她一个人的地盘。
她恐惧地睁大眼睛,要喊他停下来,却不敢。声音哽在喉头,发不出来。
罗迦停下脚步,忽然回头看她一眼。前面,一张大黑纸垂下,遮挡着那排更衣间——她将更衣间也做成了书架摸样,里面,飘忽的,几件白色纱裙。
罗迦一伸手,哗啦一声拉下黑纸。
衣架上全是神像:北国敬奉的所有神像布偶:纵目神、丛林之神,雨神、爱神和生殖之神以及北国历史上的列祖列宗……
初初看去,别无异样,可是,很快,就发现这些布偶上细细的闪亮的银光,他们的头上、喉间、胸前,插满了细细的尖刺……
芳菲的身子一直往后退,紧紧贴着墙角,似想穿透这厚厚的石壁羽化而去。
天性令她恶毒?
罗迦收回目光,慢慢地回过头,却不看她,走到小床的前面——那是一张宽大的书桌,精致的台面,算得上屋子里最“奢华”的东西,纸墨笔砚,一样不差。上面堆放着一摞摞厚厚的医书、天文地理、风水人情……那不该是少女的房间,是某某大博士的书房。
他想起大祭司的话:“芳菲,她将成为献给大神最聪明的女孩”,只是,大祭司绝对没有想到,她这些年究竟干了些什么——将尖刺插入大神们的心脏,施以最狠毒的报复。
从那些银白色的尖刺来看,要一次性收集这么多,显然是不可能的。也许,她年年岁岁,都在不经意地收集,养成了习惯,没找到一根,就尖锐地刺入他们的心脏——如此,年复一年,大神们的心脏,终于不堪重负,深深的,深深的陷进去,直到,血流而尽,干涸死亡。
往昔的圣处女公主,一般只读祭祀的赞美诗,她们的青葱岁月也主要是照料神殿的梅花鹿、高角的羚羊,温顺的牧羊犬。因为她们虔诚而笃信,从未对大神滋生过任何不敬的怀疑。
除了芳菲。
是天性令她恶毒?
是书本令她抗争?
罗迦慢慢看向她,却不如她所预料的怒火,而是笑,摇曳的烛光下,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出奇诡异的微笑,他趋前一步,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女孩面前微微弯腰,手抚摸着她的脸庞,语气像在催眠,声音那么温柔。:“我亲爱的芳菲公主,你做这些,是因为怨恨,还是有人指使?”
她微微咬着嘴唇。
“是你的大燕父皇指使你的?”
“……”
“是新雅洁雅公主指使你的?”
“……”
“到底是谁?”
“……”
“芳菲,你若不说,你该知道后果,朕马上就会派兵攻打大燕国,将它彻底灭亡,就算是做属国也不行了……”
打他!打他!!!
她在他的咆哮里,反而笑起来,撇了撇嘴巴。小小的嘴角翘起,带了一丝小小的鄙夷,好像在说,你去啊,你去灭亡大燕啊,关我什么事情呢?
他彻底挫败。也罢,这个无心无肝的丫头,料想她也没有什么“心存故国”这样伟大的念头,她还不配,她只想着她自己。
他厉声:“芳菲,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他更加尖利,压抑着抽泣:“因为我不想死,我不想明知自己的命运后,还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罗迦没有做声。
她声嘶力竭:“我是什么人?就像猪圈里养的猪,养的羊,天天看着它长大,长肥,然后送进屠宰场,成为人们盘子里的美味,蒸煮煎炸……这一切,都怪你,都是你这个假惺惺的罗迦,这世界上,你才是最大的恶人……”
“我的芳菲,你知道又如何?这样一天天数着投身火海的日子有什么乐趣?”他怜悯地叹息,“烈火焚烧的痛苦,我亲眼目睹过。那是我的小姐姐,她是北国最美丽的女孩,她在火海里的挣扎哭喊,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所以,我登基后,才宣布废除这个陋习……”他的手更加温柔,因为手下的这张脸,光滑得如凝脂一般,令人爱不释手,“可是,我的芳菲公主,哦,不,我的小魔鬼,你看看你的作为,你看看那些神的胸口,他们刺痛了,激怒了,除了你,谁还能抚慰他们?”
怜悯的声音里,满是得意洋洋的残酷,他对她,其实,已经没有丝毫的怜悯。
“罗迦,我真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