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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只手稳稳将一根在油灯上烧过消毒的定书针定在了熊孝先的雀吟穴上。
熊孝先的喉头停止了滚动。陈参谋回来了,他从噩梦中惊醒,感激地看了俞万程一眼。俞万程握住陈参谋断指的手让他想起自己两指断去的那段经历(详见《多了一个》),让他想起了荣誉与誓言。自己对日寇的复仇,并不只是为了瑶光,还有曾经出生入死的那帮兄弟。所以,现在需要站在这里的,不是那个感情丰富、瞻前顾后的青年军人陈泉,而必须是理智沉着、深谋远虑的陈参谋。陈参谋的七星定神针一路施展下去,隔断了金针对熊孝先人体神经的控制,微微一笑:“熊营长,你想说的可是‘日落危城’四字?”
熊孝先如大病初愈,身上像被雨淋透了一般湿漉漉的,声音透着沙哑道:“是,是日落危城。”此言一出,寿老人脸色立刻苍白得跟死人一样。陈参谋笑道:“不知阁下是要就此认输,还是继续献丑?”
寿老人咬牙道:“比,当然比。只是我怕这头蛮牛经不起第二场比试。”熊孝先勉力举手拍头道:“你当老子是头病牛,其实老子是头壮熊!别说第二场,就是有第三、第四场只管放马过来。”陈参谋皱眉道:“不行,就这一场比试,已经让你脑部损伤不小,不赶紧休息只怕日后变疯变傻也不好说。”寿老人笑道:“这只熊吃不消,那只有你来亲身体验我的牵神引了。”
熊孝先抢道:“不行,你这老东西不是好人。万一眼见必输狗急跳墙,对我们参谋下阴手也难说得很。”寿老人冷冷道:“照你这么说,第二场也不用比了,那不能算我输吧?”陈参谋一笑,心里却有些焦虑。确实熊孝先的担忧不无道理,此时图穷匕见,难说寿老人不会下阴手,自己亲自挨针中招没人解救是个问题。好在旁边一人缓缓道:“当然要比。孝先你休息下,这场就让我来挨针吧。”
陈参谋沉默了。说话的人正是俞万程。不考虑身份单从比试的角度讲,让俞万程做中介倒是对己方很有利的一个选择。因为对付寿老人的牵神引,俞万程钢铁般冷静的军人意志本身就是一道坚强的防线。辅以定神针里的预字诀,己方胜算倒有六成。不过万一……寿老人像是看穿了陈参谋的矛盾,冷笑道:“放心。牵神引金针只要用到四寸,伤不了人命。”陈参谋微微一笑:“这样啊,那就有劳师座好了。”
寿老人道:“这次该你先。”陈参谋笑道:“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此时我已经赢你一局,再赢一局倒好处置。可要是我一个失手败于你,大家平手那第三局该比什么?”寿老人愕然道:“我开始就没想过会输给你任何一局,所以这第三局比什么我还真没想过。”陈参谋笑道:“我也一时想不出来。不如这样,毕竟你原来是客,我让你占个大便宜。只要这一局你能赢我,也不必比第三局,就算你赢。不过你如果两局都败,除原先的赌注外,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寿老人目光闪动:“你说。”陈参谋缓缓道:“你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物,肯隐姓埋名,甘心情愿在伏龙塔做一无名小僧达两年之久,受福圆百般侮辱而忍气吞声不肯离开绍德,必然别有所图。如果你此局也败了,必须把你那见不得人的图谋说给我听。”寿老人稍一思索,点头道:“行!”陈参谋长舒一口气,一针下在俞万程的绯独穴上。
【二、往事稠】
陈参谋下完七针对俞万程低声道:“师座,后面一炷香的时间里请您务必保持平常心,稳定情绪,切不可受对方蛊惑胡思乱想,否则输赢是小,血气逆流对身体可是大有损害。”俞万程点头不语,心道好在自己替陈参谋接下这道比试,否则要是陈参谋亲自下场面对杀死爱侣的凶手,如何能保持心如止水。寿老人在一旁冷笑道:“上次要说的字是你定的,这回该轮到我了吧。”陈参谋收针道:“那是自然,请交代。”寿老人狞笑一声:“你定的词是四个字,我也还你四个字。”
寿老人面向俞万程一字一顿道:“安、倍、秀、宁!”陈参谋一看到寿老人脸色就知不妙,那分明是一种计谋得逞的奸笑,果然本来闭目养神的俞万程一听“安倍秀宁”四个字,全身忽然抖动起来,引得插在七窍中的定神针不停颤动,寿老人看准时机,呼地一针扎下,立刻俞万程噬鲗穴上的定神针被倒逼了出来,叮地落在地上。
众人大惊失色。但俞万程不闻不见,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秀宁,秀宁怎么了?你怎么知道秀宁的名字,难道秀宁已经落在了你这个凶残怪物手里?!”若不是其他六窍里还留着六根摇摇欲坠的定神针,只怕俞万程早就站起来掐着寿老人的脖子叫出了“安倍秀宁”四个字。
一只手忽然落在了俞万程的左边太阳穴上。太阳穴也叫黑甜穴,是用来安定失眠的穴位。寿老人哪有不知的道理,怒瞪出手的陈参谋一眼:“你这算是什么?”陈参谋笑道:“我还没有问你呢。比针是比功效,哪有把我的针逼出来的道理。”寿老人冷哼一声,知道此人口舌便利要惹自己分心,懒得跟他争辩,埋头继续扎针。
俞万程左太阳穴在陈参谋的安抚下,暴起的青筋渐渐平复下去。但一颗牵挂故人的心却跳动得越来越激烈,直跳回十一年前,也就是1932年日本春天的一个深夜里。那天夜里,东京陆军学院的樱花如情人的眼波,绵绵地在空中飘飞,最终在地上集起一片红与白的海洋,月光下荡漾出一种颓靡的美。
然而对于坐在树下的一群中国留学生来说,这幅景色却带给他们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作为黄埔军校赴日深造的高等士官生,俞万程正指着遍地的樱花慷慨发言:“同学们,在国内,被日本夺去的东北三省,这时候地上也是这样的红、这样的白!”
“红的是东北三省老乡们流出的热血,白的是东北三省抗日义士们涂地的肝脑!可悲啊,可悲然而更可耻!两个月前,日本人还在东北成立了伪帝溥仪执政的满洲国,给赤裸裸的侵略披上了亲和共治的面纱。而我们的政府居然默认了这种强盗行径,连一句收复失土的话都没有!”
“再想想去年民国政府是怎样一枪一炮不放就让出了东北,我们还有继续在日本深造的必要吗?我们该走了,回中国去,那里才是我们的战场。我们的敌人,不光是盘踞在东北三省的日本关东军,还有蜗居在民国政府里的那些犬儒!我们要回去,回去用我们的热血烫醒他们懦弱自保的幻想,让他们知道,日本人是不会只满足于一个东北的。日本人的根本目的,是让整个中华民族亡族灭本!我们要回去!回去!回去和他们斗争到底!”
俞万程的演说激起了树下留学生们的一片掌声,他跳下演说的石台,走回人群的时候,同窗好友马文斌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两人相视一笑。回头看台上,一个瘦瘦高高的、略有些鹰钩鼻的中年男人刚跳上石台,嘶哑着公鸭嗓吼道:“木鱼头这种穷憨大就光会练嘴皮子,哪有俺实在。俺们青帮的兄弟们不会说废话,要玩儿就玩儿真的。今儿在这里的同学,既然都是准备豁出命和日本人干的,那俺就给大家看看俺准备的礼物,拖上来!”
【三、英雄难为】
俞万程恨恨地道:“又是‘黄金虫’这个搅事精!真不明白民国政府怎么会让这种流氓来留洋出丑。”马文斌摇摇头:“没办法,说起来我们蒋委员长也是靠青帮起家的,算辈分还比这黄金虫小着一辈。他想来留洋镀金,政府哪个部门敢扫他的兴?”
在石台上指手画脚的男人,正是俞万程的老对头,也算这批留学生里的一员,但年龄着实比同届学生大了十几岁。此人正名黄金崇,乃上海滩青帮头子黄金荣的表弟。前面说过早年蒋介石混迹上海滩的时候,曾经拜过当时担任法租界华人总探长的黄金荣的帖子,算有师生情谊,按辈分排,这黄金崇还真比老蒋高了一辈。不过正因为这黄金崇和黄金荣的亲戚关系,上海滩没几个人适合收他入门。有资格收他做徒弟的几个凤毛麟角的青帮元老,又嫌他不学无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统统婉拒,所以他本身倒不算青帮里的人。
但这黄金崇仗着和表兄的关系,在外面张口闭口都是我们青帮,惹是生非。黄金荣看着他也头疼。正好当时流行出洋热,便跟老蒋伸手要了个名额,哄着他出了国,算眼不见为净。这黄金崇到了日本,日语都学不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