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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军医不由自主地点头。
整个箱子很快被抬了过来,她迅速拿出了自己带来的那件绿色衣衫。
这是一件精美的衣衫,轻软得像天上的云,绿得像春日里的一湖碧波,看一眼,目光仿佛就会深陷,不可自拔。
这是她最后收拾行装时,一时意动,随手塞了进去的。现在,却成了救命的东西。
它的质地是丝绸。最好、最纯正的丝绸,染色也是取自植物,对人体不会有大的伤害。来自蚕茧的丝线,柔韧,细致如毫发,具有与羊肠线相同的性质。当然,用它来缝合血管,或许也会有排异反应,但现在,别无选择,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闲杂人都退开!把布幕拉起来!”她再次发声。
就在一切准备完毕,她要动刀时,却被意外告知,带来的麻醉成丸和麻醉方剂饮片都已经用光了。
伤员太多,前几天的损耗量非常大。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看向了萧琅。
“动手吧。我忍得住。”
他凝望着她,道了一句。
她卷了块纱布塞进他嘴里。
“疼就叫出来,我不会笑话你。”说完,收回目光,看向了王军医:“开始吧。”
绣春清除伤口附近异物,冲洗了伤口,沿着血管方向用刀将切口上下延长,分离了动脉与静脉的远近段,让血管充分暴露。发现确实已经被锋利的刀刃平平断成了两段。随了她的动作,血再次喷涌而出。
没有止血钳。她用一根细纱布绕过断裂的血管上端,轻轻提起,然后用桑白皮线在纱布外缠绕打结,扎住血管口,临时阻断血流。出血中止后,对断端外膜作了修整,用药水冲出血管内的凝血块,最后进行缝合。
她已经很多年没做过类似的精细活了。现在俯身下去,全神贯注,像在雕琢这世上最精致的一件艺术品,手指灵巧得像安装了弹簧。缝合好血管后,她剪了上端的纱布和扎线,轻轻拿掉。查看缝合处,只有少量细细血丝渗出来了。用煮过的纱布压片刻,血便止住了。最后冲洗过一遍伤口,确定伤口清洁了,进行缝合,留一小口,放置一块干净纱布,当做引流条。
伤口终于处置完毕了。只要不被感染,他就会没事。
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长长吁了口气,再次抬眼看向他。见他正死死咬着嘴里的纱布,脸色白得可怕,额头冷汗汩汩不绝。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一直紧紧绷着的身体似乎终于也放松了下来,吐掉了嘴里的纱布,朝她咧嘴一笑。
“殿下,你没事了——”
她低低说了一声,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双耳嗡嗡作响,双腿一软,在边上王军医的惊叫声中,人便倒了下去。
72、第72章
72、第72章
连日超负荷的连轴转已经让她体力有些不支;不过是凭着一股劲才坚持了下来的。现在再经历这样一场几乎耗尽她全部精力的艰难手术,甫一完成;精神一松;整个人便像被掏空了般;一下这样软了下去;边上的王军医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她稍缓过神儿;等视线再次清晰,看见萧琅咬着牙,已经用一边臂膀撑着抬起了半边身体,就要挣扎着坐起身朝自己伸手过来的样子,心头便忽地提了起来。
这会儿;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精神一振,立刻道:“你不能动!小心牵动伤处,前功尽弃!”人已经一个大步到了他身边,臂弯托住他的后背。
萧琅借了她的力,慢慢躺了回去。
他凝视着她,双眼一眨不眨。
数日之前,就在这场大战爆发之时,他才从赶赴过来的裴皞那里知道了她随京中太医再次过来,如今正身处疫区的消息。说不惊喜是假。自从她离去后,这几个月来,他想念着她,想念得几乎入骨,怎么也没料到她竟忽然又再次回来了。但这短暂的惊喜过后,他又开始担忧,生怕她万一出事——只是那会儿,已经没时间让他再儿女情长牵肠挂肚。战鼓已擂响,战马在嘶鸣,他的将士们执戈待发,血誓声已经遍传四野,作为统帅,他也要担起自己的职责,投入其中了。
战事进行得昏天暗地,在满目尽是血色的喘息间隙里,他也曾想过,等这边的战事一结束,他过去见她时,该向她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因了她到来的欢喜感动,还是板着脸教训她的自作主张?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当他终于和她相见的时候,却是用这样的方式——他曾对她说,叫她在家中等他,他会好好地回去找她。如今却横着被人抬进来,在鬼门关前徘徊,因了她的一双手,这才被拉了回来。
现在的她,满脸倦容,手上染满了来自于他身体里的血污,甚至连那一头他想象中散着栀子般芬芳的青丝长发,也因了女主人的无心打理而显得蓬乱无比——她是如此的憔悴、不修边幅,但是却又如此的美丽动人。
再昂贵的丹青,再娴熟的技巧,也难能叫他描绘出她此刻的神和韵。
“绣春……”
他凝望着她,终于艰难地发出了这样一声,声音喑哑而无力,却充满了感情。
绣春感受到了来自于他的感情,鼻头忽然一酸,忍住了那种突然袭来的眼中热意,回望着他,朝他微微一笑,“我没事,只是先前过于紧张,乍放松下来,所以晕了下而已,已经好了。”
“殿下怎么样了?”
一直焦急等在外头的裴度听见里头传出话声,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掀开帘子,探头进来便问道。
绣春中止了和病人的对话,转身应道:“暂时没事了。但是必须保持卧床至少一个月,需要专人护理,不能有半点马虎。”
裴度听了,终于松了口气,看了眼脸色还白得像纸的魏王,嚷道:“你哪也不要去了,殿下就交给你了!”
绣春看了萧琅一眼,嗯了声,俯身下去洗手。
伤情处置顺利,但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护理才是关键,就像她对裴度说过的那样,不能有半点马虎。
以魏王殿下现在的情况,还不能被送回灵州,生怕伤处经不住路上颠簸。绣春让他服了止血的三七凯旋丸和对症汤剂,又补充了淡盐水后,在裴度的安排下,将他就近安置在了青龙镇的一间营房之中。等过几天,伤势稳定之后,再送回灵州静养。
夜幕降下了。营房外有重兵把守着。四下却静悄无声。安静得甚至让绣春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从前云水村里的旧居之中。
血管的愈合速度比皮肤要快些。为防继续出血,她用小沙袋进行局部的压迫止血,这个过程大约需要两天。
从安置到这里起的这半天时间里,她已经检查过无数次伤口,探摸过无数次他的足背动脉搏动和体温。他照她的吩咐躺着,望着她一刻不得停歇的身影,柔声说道:“绣春,我知道你很累了,你去休息一下,我这里叫别人来就行了。我会记住你的吩咐,绝不乱动一下。”
绣春揉了下脸,坐到了他榻前的一张椅上,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第一夜是关键期。就算拿棍子撑着上下眼皮,她也必须要亲自守着这个好容易才救回来的活宝贝。
他静静望着她,唇边渐渐浮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沾了糖蜜般的笑意。
“绣春,怎么办?”他叹了口气。
她一怔。
“我觉得我现在很幸福,简直像躺在了云端上一样,你还是赶紧把我拍下来吧!”他一本正经的道。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到现在还是有些苍白。但这却丝毫无损他那张脸的魅力指数。他这么说完了,见她不解风情,仍是呆呆地盯着自己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齿,眼睛再次弯得像月,衬着苍白的脸色,带了种奇异的美,好看得叫她居然也怦然心动。
这会儿,在这方面的反应永远要慢上半拍的陈医生终于才回过了味儿。
他是看出了自己的紧张和不安,所以故意用这种方式逗自己,想让她放松下来吧。
她的心里涌出了一股暖流,一直紧着的眉眼儿也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柔软。
她想起白天动刀的时候,他生生忍住那样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过程中竟没发一丝的声音,最后吐掉嘴里咬着的那块纱布时,上头已经染了一丝血痕,两排牙印深得刺目。
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驿馆里见到他时,他也是忍着那种可以想象的深入骨髓般的疼痛,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时的情景,心里的怜惜与敬佩更浓了。
这个男人,他天生就该清溪弄舟,风花雪月,但他骨子里,却又这样的英迈坚忍,手中长剑出鞘,刺穿胡虏心胆。
“疼吗?”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他受伤的大腿根处,然后转回头凝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