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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胜荣站在一边,不停地搓手,心里也有些兴奋。以自己一个卑微的工匠,竟然能够跟几位大官人同起同坐,以前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且徐平是真地平等看待他,休息的时候吃喝,从来没有对他另眼相看。
这种经历,对李胜荣来说,比制出什么刻摆更加珍贵。
而楚衍、贾宪和卫朴三人,他们的任务不同。别人是制刻摆产品,他们则是研究刻摆的原理。不说别的,就是一条摆线,自徐平说给他们听,就让他们觉得无比的神奇,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摆线虽然是与钟摆原理无关,但却跟钟摆一样具有等时性,有助于这几个人开阔思路。而真正钟摆的运动,在他们看来反而不那么难了。
摆钟毕竟是过于笨重,不利于携带,徐平想的是在自己有生之年制出便于携带的怀表之类来。那些用的是游丝,跟钟摆原理又不同,就只能依靠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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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何为神?
把装好的刻摆木样搬到石桌上,几个人围着左看又看。
燕肃道:“这个样子,摆在客厅的屏风前,倒是件好家具。”
“这家具可是有点贵,只怕一般的富贵人家也摆不起。”徐平摇头。“若是摆在屏风的前面,跟屏风做到一起岂不是更好?”
楚衍围着木样转了一圈,左看右看,语气有些惋惜:“摆在家里怎样都好,倒是在钟鼓楼上,这样不行。最好做成四面都能看见刻盘,省得人绕来绕去。”
“别说四面刻盘,到时真要制钟鼓楼上的刻摆,再加几个小人上去,到了时辰便让小人敲鼓。加几个钟,到了时刻就撞钟。只要大了,怎么都好做。”
徐平前世的摆钟还到整点“当、当”响呢,还能定闹钟呢。只要计时系统确定下来,加那些机构就都是小事。
钟表最重要的两项,一是要有等时的计时系统,再一个要有擒纵机构。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制作天文仪器和指南车的传统,擒纵机构发展有序。历史上真正完整的擒纵器,是由现在站在燕肃身边的小孩苏颂制作的,正是出自这个时代。不过现在是由徐平提出来,结构更加精巧,动作也更加可靠。倒是定时系统,中国的主力一直是各种漏,沙漏水漏为主。越是大的计时机器,做得越是准确,小型的沙漏香漏都只能计个大概。欧洲人则很早就使用游丝,比较精巧,当擒纵机构发展起来,他们的钟表业就飞速兴盛发达,占领市场。
摆钟比较笨钟,不利于随身携带,就如燕肃说的,像家具多一点。如果把游丝制作出来,用作计时,那么怀表甚至手表都不是梦。
徐平看看并肩站在一起的孙七郎和李胜荣,这项工作,只怕更多的要依靠他们。
摆钟出来了,游丝的原理并不难,关键是手艺的精巧。材料可以真接用青铜,但怎么制作怎么装配,一点都差不得。
伸了个懒腰,徐平对众人道:“天时尚早,我们到外边走一走,休息休息吧。”
说完,当先向凉亭外走去。
太阳底下是不能去的,顺着接凉亭的土堤,几个人到了旁边的大树荫下。
盼盼和秀秀两个正在树荫底下踢毽子,见到徐平过来,盼盼便跑上来拉住徐平的手,口中道:“阿爹,阿爹,你过来与我一起玩!”
徐平摸摸女儿的头,笑道:“女孩家的玩意,阿爹怎么跟你玩?”
“怎么是女孩家玩的?黑虎来了,也跟我踢毽子呢!”
徐平被盼盼缠得没办法,只好对跟上来的众人道:“诸位,长时间坐着对身体不好,我们来活动一下。不过这样踢花活着实没意思,来比试一番如何?”
盼盼抬头看着徐平道:“阿爹,怎么比?”
“中间拉道网子,一边是一队,把毽子踢到对面去。哪边毽子落地,便是另一边得一分,最后得分多的赢,如何?”
盼盼自觉这几天自己技艺精进,连连拍手叫好。转身看着众人,挑选与自己一边的。燕肃是个老头,首先被他排除在外,卫朴眼睛睁不开,自然也不行。看过来看过去,指着苏颂说道:“这个年轻,看起来精神,便就与我和阿爹是一队!”
这个年代的娱乐活动实在少,燕肃几个人笑嘻嘻地加入进来。平时家里没事,他们有时也会踢几脚蹴鞠,踢毽子的活动并不陌生,楚衍还是个中高手。
徐平带着女儿盼盼,还有苏颂和郭谘四人为一边,另一边是燕肃、楚衍、贾宪还有秀秀,孙七郎和李胜荣两人做评判。卫朴眼睛不行,只能在一边闲坐。
徐平和郭谘两人站在后排,让盼盼和苏颂两人在前排。
盼盼一心想赢,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苏颂怕生,有些畏缩的样子,对他喊道:“这位哥哥,看你哆哆嗦嗦的样子,可是不行!要像我这样,抬起头来才可以!”
苏颂见盼盼抬头挺胸,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只好连连点头:“小娘子说的是,我会小心。”
见苏颂口里连连称是,身子却更加放不开,盼盼“噗嗤”笑了出来。
苏颂愈发腼腆,头都抬不起来。
这里就他们两个最小,众人在一边看着,不由一起笑了起来。
对面燕肃和秀秀站在前排,看了盼盼和苏颂的样子,一边笑着,一边打招呼。
燕肃向秀秀拱手:“在下燕肃,现为天章阁待制,徐待制的同僚。”
秀秀行了一礼:“民女任英南。”
燕肃点头,想了一下,突然道:“你莫非就是随着徐待制去岭南的秀秀小姐?”
秀秀沉默了一会,才道:“正是。”
“哦,果然是你!”燕肃连连点头,“前几日邕谅路的范讽上奏,说是在本地有一位刘小娘子,在徐待制治邕州的时候故去,当地人建庙祭祀,屡有应验,请求朝廷赐封。奏章里还提到过你,当地人颇为想念呢,不想今日遇到。”
秀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年来,过去的种种越来越像一场大梦,每当想起来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却不想邕州本地人都还记得她,要立她的像在刘小妹的身边陪祀。在邕州时候的秀秀年纪幼小,并没有为邕州本地人做什么大的贡献,只是爱屋及乌,当地人感念徐平给那里带来的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种感情移到了秀秀身上。
见秀秀不说话,燕肃叹道:“小娘子自己可能不知道,你在邕谅路那里的人眼里面,可是有如神明。他们要立庙,让你在刘小娘子身边陪祀呢。范使君的奏章里,说起刘小娘子的种种灵迹,经常就有你跟在身边。”
秀秀苦笑:“我一个普通民女,又哪里是什么神明了。”
“神明本是人心,得了人心,各种神迹自然就会出来。圣人神道设教,借的也是神明教化,又岂是真的要从神明那里得到什么福报?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在邕州的神祇秀秀小娘子,也确实跟你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就是。”
这些大道理秀秀不懂,她只知道自己在邕州的那些日子是很开心的,虽然一个人有些孤独,经常会想家,但总是无忧无虑地长大。直到刘小妹姐姐在自己身边突然故去,忽然间一下子什么都变了,自己在一夜之间长大。
刘小妹的去世跟秀秀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在她的心里,总觉得刘小妹是为了救自己,才不幸失去了生命,就像自己的心里一根刺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情已经慢慢变淡,秀秀以为终究有一天会从自己心里消失。今天燕肃提起,才觉得自己心里仍仍隐隐作疼。有的记忆,哪怕是千百世,也是抹之不去的。
见秀秀突然沉默下来,燕肃知道引起了她的心事,不再说话,只是连连摇头感叹。
子不曰怪力乱神,敬而远之,对读圣贤书的士大夫来说,对神明持的是一种俯视的态度。为我所用的为神,能够导民向善的为神,否则就为鬼,为怪,敢现身出来就持剑去斩,民间祭祀就是淫祀,必须严厉禁止。
潮州有鳄鱼食人,韩愈写《鳄鱼文》,警告鳄鱼离开自己治下。到陈尧佐,直接改写《戮鳄鱼文》,把鳄鱼捕了全县的人吃掉。
需要了,神明可以创造出来,不需要,再是传得活灵活现,也可以一下抹掉。自太祖时候起对佛道便是持的这种态度,受周世宗灭佛的影响,他曾经想把佛教在自己的治下全部抹除。只是佛教乖巧,主动向朝廷靠拢,帮着巩固政权在下层人民中的统治,才又慢慢发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