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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斜的刺目的阳光‘射’进朱雪雁的眼里。她眯起眼看了看四周,飞快地转身消失在城里那些成千上百的歪扭盘曲的鱼龙‘混’杂的巷陌中。
太阳依然在喷吐火焰,但是已经不可避免地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尘土‘色’。在明亮然而缺乏热量的阳光笼罩下,整个东北最大的军事防御堡垒——山海关的黄昏就要来临了。
夜变暗的时候,朱雪雁已经走到了城里巷陌深处一处不起眼的‘门’脸前。一堵青砖照壁挡在半开的黑漆大‘门’后,让人看不清里面有几出几进院子。这儿大概是前朝的豪绅高官的府第,油漆剥落的‘门’前蹲伏着的石头狮子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头脸。朱雪雁走到院前,就看到石头狮子前的青石台阶上蹲坐着一个体型高大的威武大汉,正在漫不经心地用团干草擦拭着一面大斧,他虽然只蹲坐着,那庞大的身躯却几乎堵住了整个出入口,‘门’里半伸出一条板凳,板凳上躺着一位瘦干得蛇一样的年轻人,闭目而寐,却把一柄长得同样象蛇一样的长剑枕在头下。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儿出了什么事。这两位保镖看似懈怠,暗地里的杀机却似一张拉长的弓。绷得又紧又直。这儿还弥漫另一种情绪,她感觉到了,那就是愤怒,一种尊严被凌辱被嘲‘弄’后的愤怒。想明白了的朱雪雁无声地轻笑了一声,她当然猜到了这种愤怒的源泉,因为她记得,原来看‘门’的那几个人不是他们俩,而且现在已经了无踪迹。
朱雪雁知道这两个人绝非等闲之辈,她看清了大汉右肩虬结的肌‘肉’上印着的七条螭龙图案,那是只有最厉害的七海帮杀手才可能有的烙印。凭借这个烙印,无论在海上遇到哪个帮会,他都可以通行无阻。
朱雪雁把一块铁牌放在大汉面前。这位高大强壮的点了点头,凳子上的年轻人始终没有睁眼,朱雪雁却能体会到她身上发散出来的凛冽杀气,冰凉得彻骨。
看来这年轻人的点子比那个大汉还要硬——她当然知道进去可不是一次轻松的观光,这所看似平常的小院里其实步步杀机,每一块灰砖,每一根椽子,每一盆绿栽,只怕都安有瞬间致人死命的机关。
两名‘侍’‘女’提着灯笼正在等她。她们领着她穿过一条又暗又长的青砖甬道,她可以看到两侧屋顶上晃动的黑影,她们手里的利刃在月下闪着光。甬道的尽头又是一个甬道,她感觉自己穿过了重重叠叠的围墙,稠密的‘花’木,铺满碎石的小径,终于来到了一进三开间的小屋中。
屋中梁上吊着两盏‘精’致的铜油灯,往屋子里洒下橘黄‘色’的跳动的光。二十名手扣张满弩弓的帮众站在两厢,他们全身穿着厚铁甲,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光警惕地盯着她。‘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退走了,两名没穿上衣‘露’出一身‘精’壮肌‘肉’的大汉走过来想要搜她的身,没注意到斗篷下她的脸上一道怒意火焰般一闪。大汉伸出了满是绒‘毛’的手,却没有碰到她的身子,她们只觉眼前一晃,手腕一紧,就轰隆一声头昏眼‘花’地躺在了青砖地面上。只是一瞬,二十支锋利的闪着蓝光的利镞就对准了她全身上下。她负手而立,仿佛对那二十名箭手视若无物。她抬首望着油灯跳动的火焰,她的影子随着它在墙上和箭士们的脸上晃动。
众人环拱的后厢传来了两声咳嗽,“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穿铁甲吗?”那个声音慢悠悠地说,“因为他们怕‘射’伤了自己——”声音继续慢悠悠地说,仿佛要跋涉穿透数百里的长途才能到达这间暗屋内,虽然说话的人就在屋中,“即使这样,她们一起对着屋子中央发‘射’的时候,还是会有一半的人可能会被自己人的箭‘射’死。”
“是关外八部用的铁连弩吧?听说它可以连发20支箭,箭势如同狂风暴雨一样。”朱雪雁淡淡地说,每个人都可以听出她的疲惫之意,“确实很难有人在这么狭窄的地方躲过它——只是穿铁甲也未必有用。不知你的箭比洋枪如何?七海帮竟然现在跑到陆地上来了。听说还改了名字。叫‘山海帮’了,难道是不舍得‘花’钱买洋枪?”
那个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放她过来。”朱雪雁听出了其中隐约的怒气。
铁甲仿佛一道移动的城墙般分开,帮主从‘阴’影中慢慢浮现,刀一样的下巴上是密密麻麻的短胡茬,卷曲的黑发怒狮一样披散,遮住了他的脖颈和肩膀。他一手倨着剑,君王一样坐在符合他的身份巨大木椅里。这位曾经威震海上天生属于黑暗的君王。拥有无数死士的七海帮帮主汪瑞洋——仅剩的那只右眼正在对她怒目而视。
他满脸怒容地瞪着她,慢慢地道:“你到底惹了什么人?你的仇家居然有能量调动铁甲兵船和东瀛的杀手?你到底是谁?”他这三个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声调一个比一个缓慢,充满威胁之意。明白他脾气的持弩帮众都在这话语里战抖。
朱雪雁没有回答。她举起手,把斗篷的风帽摘下,乌黑的长发下面,是一张年轻、清瘦、秀美的脸,只是她眼珠子居然布满血丝,显得有几分诡异。她脸上满布疲惫风尘之意,却难遮掩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
汪瑞洋的独眼对着那副象征前朝王族的高贵眸子凝视片刻。那一时刻里,他左眼上的黑皮眼罩仿佛也在黑沉沉地望着她。最后。他终于嘿了一声道:“我帮不了你——明天天亮以后,你最好也离开这里,到海外去吧。那个姓林的,绝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黄老爷子,你可是收了我的一千两金子。”朱雪雁淡淡一笑,说道。
“这笔买卖无效了,”黄爷打了个不容置辩的手势说,“你有东西瞒着我——我要照看整座港口,这座港口有无数的穷人在艰苦生活,他们需要平静。我可不想带着我的地面搅到什么鬼玩意儿的朝廷政争里去。”
朱雪雁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她不紧不慢地问:“山海关城里,黄爷的话难道是可以不做数的吗?”
黄瑞洋往椅子背上一靠,重新上下打量朱雪雁。他动了一下手,制止那些愤怒而躁动的弩手。他压下自己的怒火道:“如果只是天地会的人,我还能应付。可是铁甲兵船上的大炮,可不是我能料理得了的。”他发出了一声粗重的叹息,“要不然,七海帮也不会跑到陆地上来了。”
“黄老爷子,铁甲兵船和大炮,是难对付,可兵船是上不了陆的。”朱雪雁紧盯着黄瑞洋,“现下黄爷和各位海上奔‘波’的兄弟们的大敌,便正在这山海关城里,黄爷难道不想报仇吗?”
“我当然想报仇,可是我也听说过,你三番五次的行刺于他,都失了手,除你本人仅以身免,随同前去的没有一个活下来。”黄瑞洋冷笑了一声,“怎么,你这一回来山海关,不是想要再试一次?”
“当然了。”朱雪雁听出黄瑞洋话里含着讥讽,但并不生气,她抬起脸,在一瞬间的沉落之后,她又显‘露’出了她固有的高傲。她拱了拱手,道:“既然黄老爷子心有所忧,那就算了。我们各山归各路,各走各的吧。”
黄爷不快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朱雪雁对她的不恭,问道:“你在这里有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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