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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到了丁家宅院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放风筝的男子和侍妾处置了。
那个放风筝的男子,是在元宵的灯会偶遇这位庶出的小姐的,说来也是痴情种子。
只不过他的痴情,却害了他自己和家人。
张玉直接就传唤按例驻守府里的锦衣卫过来,然后那位痴情种子便被投入北镇抚司诏狱。
当丁某人回府时,跟着去北镇抚司的家人,和北镇抚司的千户、东厂的掌刑千户一同回到了金鱼胡同,正在向张玉禀报:“禀报四奶奶,那刺探机密的匪人,怕是白莲妖人,一入诏狱便咬舌自尽了!”
丁一要是相信,那才是见鬼了。
这明显就是勋贵世家的做派,要说道理,丁一现时是公爵,安全衙门也在这边办公,说刺探机密倒也说得过去,但曹吉祥去审过的,明明就是为情所困的痴情种子,哪里是什么匪人?还咬舌自尽呢,说白了,就是厂卫表明,那人已结果,不会让勋贵家里的事传出去成为八卦。当然厂卫专门派了两个千户过来回话,这是因为丁家圣眷正浓的缘故。
见着丁一回来,两位千户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公爷您老人家康泰!”许多的恭维话儿,变着法子地拍马屁,丁一实在没有心理跟他们应酬,对着曹吉祥略一示意,后者便把那些厂卫人等带了下去打赏不提。
“何必如此?这两人难得的有情人,何不成全他们?”这是第一次丁一对张玉板着脸,他很不高兴,因为他原本觉得张玉是能理解自己的,是能沟通的,但在这事上,让丁一很恼火,“一条人命啊!你怎么能这么干?我们并不比任何人高贵!”
张玉并没有跪下请罪,也没有起身,只是微笑着说道:“听府里的人说,先生是让那些女人先住着,等我到京,再由着我来安置她们,可对?”
“这就是你的安置?你的安置就是这么随意把人弄死!”丁一很有些抓狂。
不是因为他道德高尚,不是他要贩卖自由平等的鸡汤。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群众的力量,特别是现在正跟士大夫阶层暗战、角力的丁一。
而且丁一不介意杀人,但至少也得对方出言挑衅或是要对他动手,现在人家放个风筝,就这么把人弄死,却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事。
“先生想让多少人死于些事?”张玉向着暴跳如雷的丁一问道,她连侍候的丫环都没有让她们下去。
“有情人终成眷属,只不过他们能成眷属么?就算先生不计较自己的声名,那世家会有什么感觉?是否会觉得,他们归附之意,丝毫得不到重视,便如这女子一样,被先生视为随手可以送人的东西?他们会坐以待毙?不,他们会按着自己的惊惶,去寻找先生的敌人攀附,甚至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来对忠国公府进行挑衅,那时,死的绝对就不是一个人了。”
丁一听着,一时不禁语塞。
“而他们两人,总归是活不下去的,世家的怒火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东西。”张玉说得很慢,慢得足以让丁一品味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有人会以为,先生软弱了,这便是会教一些人蠢蠢欲动,于是,就会有更多的人为此丢掉性命。”
丁一觉得继续和张玉纠缠这问题,只会让自己更难堪,他便转而问道:“那侍妾呢?”
“她不曾为他流一滴泪。”
“有千万般本事,总也得能见着先生才好施展。”
“他倒是痴情种子,她却不介意以此为由,得到一个能见着先生的机缘。”
“她做得周全,放风筝前,还教丫环去问过如玉的女兵:‘府里能不能放风筝?’”
丁一扬手止住张玉,皱眉问道:“老曹不是说,分开审讯,两人都能知道对方要传递的意思么?”
“是,只是她咬定,不知对方是谁,以为是先生。”
“教丫环去问如玉的女兵时,还专门问过‘听说公爷和二奶奶、三奶奶曾在御河桥那边放过风筝玩耍?’那女兵是个实心眼的,回了她一句,‘先生在容城,不知和总镇放过多少回呢,有什么出奇?’”
这女兵是怕弱了如玉的势头,觉得丁一和天然呆、雪凝去放风筝,如玉没份的话,似乎显得自家总镇不受宠也似的,却不知道,倒是为那侍妾作了一个开脱的籍口:丁一也许是很喜欢放风筝的。
所以张玉才会说,这女兵真是个实心人儿。
若是世家里长大的,却便是不会这么给人当了过墙梯。
丁一听着不禁骂了一句几百年后的粗口:“我操!这不就是心机婊么?”
张玉尽管没听过这词,但沉呤了一下,却就微微笑起来,这意思她还是能猜得到的。
“算了,这些人你去处置,总之,别搞宅斗就是了,就是别在家里弄勾心斗角的活计,给她们找个事做。”
“先生不见见她们?”
“不见!”丁一对这样心机婊哪有什么好感?
张玉点了点头道:“方才那些勋贵,又送了一个戏班子,二十名舞伎过来;只怕那些世家,还要再往府里送人的。”
“还送?”丁一苦笑道,“上回抬了十几顶轿子来,不是送过了么?”
“先生不见她们,只怕还会接着送的。”
第九章风*流*眼(九)
“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他们别送了!送点粮草都比这强!”丁一是不胜其烦了,不是说他特别高尚,男人没有不喜欢美女的,但都一妻五妾了,就算要再收,也总得能沟通、并且有点度吧?
这年头能跟丁一沟通的女性绝对不会太多,而是这玩意没有感情的话,丁一真不觉得有多大意思,又不是张懋那种特好这口的——单纯是生理上的需求,在京师传唱丁容城诗词的那些年,都有许多青楼当红校书来自荐枕席。
再算上很大机率上,小脚带来的反胃感,丁一真的就心如古井不波了。
张玉听着不禁脸上泛起笑意:“那只怕先生还得见一见才行,要不她们没法跟家里交代,那边觉得恐是彼等不入先生法眼,还得接着送。”
丁一感觉这么下去,他会被烦死的。
又突然发现,英宗很犀利啊,后宫那么多女人,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一见得那些个女子,不用叫她们扯起裙裾,单看走路的样子,就应该不是一个两个缠小脚的。这很正常,除非张玉这种武将出身的勋贵世家的女儿,又自小就得痛爱的,不然一般家境略好些的士大夫家族,缠脚是很常见的事。
能有资格响应首辅的号召,给丁府送女儿过来的世家,家境是不太可能不好的。
所以,缠脚真的不少。
丁一看着就觉受不了,直接就要开口了。他也不是说就因此歧视人家,这一点还算是丁一身上很可贵的闪光点,就是一般来说他极少歧视人。阉人他都能平等对待了,只是看着觉得心里难受,跟在街边看着被打瘸手脚要钱的乞丐一样,就是看着心酸。
但这个时候张玉就截住丁一话头了:“先生,这事是您自己处置,还是教我来操持?”
她和丁一能处在一起,就是因为能沟通。或者说心有灵犀,知己这样的感觉,丁一没开口。张玉基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丁某人大约就来大讲人生而平等,女儿不见得就要比男儿低上一头。又要说什么朱理学说都是糟粕。教女人自残双足之类的。
这些话,其实张玉是能认同的,是觉有道理的。
但能在这当口说么?这些世家庶出的女儿送过来当妾,那都是负着使命的,她们的母亲或兄弟姐妹还在家里待着,要是她们来了丁府,一句话也递不回去,只怕那些亲人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士大夫最怕就是丁一要坏他们兼并土地的事。要搞官绅一体的政令,若是听着丁容城在这边宣讲朱理学说是王八蛋。那算啥意思?那是要跟士大夫阶层彻底撕破脸宣战么?这年头,朱理学说是什么地位?
多的不说,就举一条:大明的科举,规定以“四书”、“五经”的内容作为考试的题目,以朱熹的注疏为标准答案!丁某人在这里骂朱理学说,加上先前一心要推行官绅一体的举措,那基本就是没有转弯的余地了。
所以张玉就问,到底要怎么样?是不是现在就要跟士大夫来决战了?
丁某人听着才一下子清醒过来,讪笑道:“自然是你来处置。还有,别‘您’成不?”
“听闻先生面圣,常言道‘天王圣明臣罪当诛’,我也不过学舌。”
张玉微笑着这么回了一句,丁一也只好摸着鼻子尴尬笑道:“是我鲁莽,这边给你赔个不是。”所谓把知己弄成老婆,大约说的就是丁某人这号了,是能沟通,是闻弦歌知雅意,但要真起了玩耍的心思,吃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