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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他几乎是尖叫了起来:“闭嘴!”
当子弹射出的时候,它奇迹一般地停止了,像是电影里面特意切出的慢镜头,缓缓地挪移到了她的眼前,直到彻底停止。
沈略借着那手电筒的灯光,可以清晰地看见空气中漂浮的扬尘都停滞在了原处,在那浅黄色的光芒里一动不动,像是琥珀中的飞虫的翅膀彻底停止了扑动。
约翰的神情依旧保持着那种悲愤与气恼,沈略后退了一步,波赛顿那条漂亮的鱼尾已经缠上了她的小腿。
希腊神话中的命运女神是三位姐妹,并称恩诺斯。她们掌管过去,现在与未来,决定人的命运,也掌控神的命运。
波赛顿微笑着看着她:“好了,母亲也认为,我们应当一起离开了。”
沈略的心脏忽然狂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触碰到了一些不该触碰的东西,科学禁区?算不上,因为这一点也不科学。
她站在这里,便知道此时所有的其他的生命体都已经停止了一切活动,唯独她与波赛顿是例外。
沈略轻声道:“放过他们吧。”
波赛顿没有说话。
沈略突然笑了起来:“为什么选我?”
波赛顿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扯住了沈略的衣角。
沈略本来憋在心中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理应同他们一样的。”
我理应同他们一样,是可有可无的芸芸众生,是赛琳娜口中不可见光的鼠妇,不知春秋朝暮的蟪蛄与蜉蝣。
如果天将降责,那么我应当同与他们同列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又为何要施以怜悯。
波赛顿的手依然拉着她,没有放松的样子,沈略也没有挣开他的手的勇气。
波赛顿抬起眼同她对视,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因为你是不同的。”
他的目光一直望到了沈略的心口,扎进了沈略的心脏,教她心血倒流,不知所措。
沈略不曾听过情话,所以现在也无从区分他的这句话究竟带着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沈略只能是微微垂下头,想伸手去拉开波赛顿的手。
波赛顿却只是无声地将手握了上来。
沈略犹豫一般地说道:“我不能同你走。”
波赛顿忽然慌了神一般地抬起头来看她,他终于失却了对着旁人时的冷淡,又或许是对着沈略的笑容明媚。
他微微皱眉,无从理解一般地询问道:“为什么?”
他的手这样的冰凉。
那温度与沈略的手掌相触,几乎要融进她温热的血液里,时刻提醒着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般。
沈略从来是信任的,此刻也不例外。
可她这个时候终于不能同他站在一起了。
波赛顿的手攥得很紧,他的神色中透出了一种无力感,终于使他永远隔岸观火的模样鲜活了起来。
他不解地发问:“你为什么要去帮他们呢?他们对你并不好——他们对你不如我好。”
他甚至还学会了比较,学会了嫉妒。如果忽略他的外表,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地作为一个人类了。
沈略站在原处,终于开口解释:“我想救他们啊,再卑劣的人命也是人命,更何况他们不过是一些普通人。”
波赛顿却摇了摇头:“他们不普通,他们是……异能者。”他用着询问一般的口气说出了那个名词,看上去颇为艰难。
他似乎有些气恼一般。
沈略看着他的神情,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场徒劳的挣扎。
而波赛顿在那一刻,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动一般,他缓缓道:“你没有办法。”
沈略在某一瞬间被直击了心灵,如果她再动摇一分,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离开了。
而此刻的沈略似乎捉住了多年前的那一丝偏执疯狂,她看着波赛顿的眼睛回答:“我总有办法。”
波赛顿的手随着她这样一句话,缓缓松开了手,那动作不像是放弃,反而像是随时要卷土重来一般。
那兽类的目光终于显露无遗。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当你与兽类恶斗,警惕你不要也变成兽类。
波赛顿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后,忽然轻声说:“我一直知道。”
“知道什么?”沈略微微皱起了眉头,她
“知道就算你在他们中间格格不入,你也更愿意同他们一起。”
“而不是我。”
沈略听出了他言辞中的不甘心,也在同一时间注意到了他有些虚弱的模样:“波赛顿?”
波赛顿没有理她,只是背过了身一下子消失在了黑暗中。
沈略尽力追了上去,但是未能捕捉到他的片羽,她跑过凝固的时间与凝滞的空气,终于看见了船舱外头不能辨明方向的迷雾。
沈略向着那无声静谧的黑暗的大声喊了起来:“波赛顿,你是海神吗?”
没有一个声音回应她,一切都寂静得像世界伊始,归于混沌。
短暂的沉默过后,忽然有浪涛涌起,浪花裹挟起雪白的泡沫,如同扇贝中潜藏的珍珠。
那不是风浪不是激流,亦不是风暴来临的前兆,只是一朵送给她的浪花。
第41章 特修斯悖论(3)
那是来自深海的馈赠; 她少年时的活动范围不过车马穿行的钢铁丛林,与半面贫瘠如滩涂的海,真正的大海的面貌她从未见过; 但此时她确实见到了。
那样的惊心动魄; 又是那样的灼耀动人。
沈略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出口,她是想问的; 你为什么要卷起这滔天的洪水; 蔓延城市与山野,但是她问不出口。
她知道他们之间必然将产生隔阂; 但是那也将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脚步声从沈略的身后传来; 沈略回过头去,看见举着枪寻来的约翰,约翰脸上的惊慌还未彻底消散; 站在甲板处向外看去,只能看见深绿色的雾气; 仿佛进入了什么深海禁区一般。
他用最不信任的目光看着沈略; 沈略冲他笑了笑:“我会帮你们的。”
约翰皱起了眉头,用那种全然不信的眼光望着她:“你又为什么要帮我们?”
“也许是因为你们偶尔的善意——管他呢,我不想看着你们就这么死掉了; 像是那个安德烈一样。”
约翰听了她似是而非的回答,终于沉默了几秒; 然后突然问:“那条人鱼……”
沈略轻声回答:“他没有恶意。”
她无条件地相信波塞顿的话,相信波塞顿对她无所欺瞒。
约翰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终于缓缓抛出了一个他在找来时在心里盘旋已久的问题:“他是来找你的?”
沈略自动略过了这个问题; 实际上她并不想与旁人分享这些。她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是与不是都不能救你们,他只是告诉了我,从你们登上这艘船开始,船上的诅咒就已经开始了。”
约翰不屑地笑了笑:“诅咒?”
沈略看着他:“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毕竟换成我,我也不大相信。我从小到大,都相信任何东西都能找出个能够解释的理由来,但是现在船上发生的事情似乎不能用我所学过的任何东西解决。”
约翰本来与她隔着几步远,沈略猜他是有些排斥自己,如今他上前一步,脸上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你刚才说想要救我们,那么你说说,你想怎么救我们?”
这是有些突如其来的信任了。
沈略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安,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但她只是微微笑了起来:“你有读了那本航海日志吗?”
约翰愣了一下,有些含含糊糊地回答:“看了一部分。”
沈略将自己兜里那本掏了出来,朝着约翰晃了晃:“这里还有一本。”
约翰有些迟疑地从她手中接过了这本日志,然后翻开而来书页开始,他读了几页之后突然停下:“这是那个另一本航海日志上那个约翰自己的日记?”
沈略点了点头:“是的,我想你们也看到了一楼餐厅里的死尸了吧?”
约翰点了点头:“是有人同我说过,不过我没有去看——那本航海日志上最后一次写的是,那里有一个假面舞会。”
沈略觉得苄缕妫她脑子里已经有了各种的猜想,但是尚处于一团乱的状态里。
但她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接下来我所说的,都是我的猜测,不一定正确,但是是当年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约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一般,眼神认真。那是真切地在听她说话,这是极其破天荒的一件事情了。
沈略整理了一下思绪,深吸一口气道:“那个船员约翰,是整件事情中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