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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关押着白人鱼的实验室中的水箱玻璃尽数碎开,散落一地。他不知道那条人鱼去了何处; 不知道她究竟依然在船上藏匿,还是同波赛顿一起离开了这艘船; 只得派遣了众人在各个角落检查这把已经开了刃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章敦一时间不知道是应当生气还是担忧。
暴风雨的退去似乎印证了死去的吉普赛女人的断言; 是沈略带来了灾祸,准确的说,是她的那条人鱼在兴风作浪。
章敦不能确定此时的沈略是否还完好无损地活在世界上; 也许她的人鱼轻吻了她,是向着她表露了爱意; 但是动物界不乏有□□后吃掉自己配偶的生物。
暴风雨退去后的凌晨,海上是浓浓的未散的晨雾,北纬30度的海域清澈平和; 海洋将她最温和黑暗的模样展露了出来,她用着宽厚的胸怀接纳了一切,愿意接纳失乐园的罪人,也愿意拥抱被放逐的可怜人。
大部分小型海洋生物被猖獗的风暴撕碎,而大型的生物藏匿进了海洋深处的平静温和的所在,这块海域似乎只有孤零零的波赛顿与沈略。
人到底不是生活在海里的,他们没有鳃,没有鳍,没有适应海水压力的骨骼。即便有波赛顿一直护着她,她也没有什么预兆地便发起了烧来。
波赛顿冰凉的胸膛中烧起了热意,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紧紧抱着的,与他不同却又相似的人类的。
那一望无际的海水中既没有食物,也没有猎手,只有暗色天幕中逐渐明晰的星辰,它们用着燃烧的热意拨开了浓雾,熠熠生辉,不管不顾,因为离人间很远,故而做出一派无所谓的模样。
波赛顿忽然有些发愁——他从来知道人类的生命就像玻璃一样,一触就碎,但是他并不希望沈略的生命是这样的。烫手的生命,滚烫的心口。
在水汽与雾气中忽然闪起了银白色的浪涛,像是星光一样美丽,波赛顿却微微睨起双眼,白色的鳞片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并且向着他们靠近。
白人鱼在他们身侧不过一尺的地方忽然浮出水面,用一种观察的神情看着他们,如果沈略能睁开眼睛看一眼,她大概还能出言嘲讽,章敦啊,这家伙将你的神情模仿了一大半。
她皎洁似月光的脸孔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她仔细地打量着她面前的两个生物体,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含情脉脉了。然而下一秒,她那柔顺美丽的脸上倏忽露出獠牙,扭曲的脸孔变得令人犯怵。
波赛顿冷眼旁观一般地望着她,像是在看着什么死物,他甚至没有任何躲避的动作,只是抱着臂弯中那团滚烫的火焰,用极为倨傲的目光望了回去。
他的动作令人想起了十八世纪宫廷画中的王子公爵,神态中有着与生俱来的卑劣与轻蔑,那卑劣是优雅的,而那轻蔑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艳丽的油画笔触描摹出他金色的瞳孔,苍白的脸孔,湿漉漉的长发,极尽奢靡,脸颊以金粉修饰,华丽的边框将他脸上的岁月永远定格。
于此时,他不用露出那样野兽似的獠牙,他不用做出恐吓的神态,白人鱼便缓缓地退却了。她收起了獠牙,丧失了额前叶使她显出一种低智的谦卑来,她的面孔依旧朝向这波赛顿,扑动着水波往后退了一些,但似乎有些不甘心地望着他们。
离开我的疆域。
波赛顿用着只有他们能听懂的声音发出命令,尽管他知道,这条人鱼大概再也不能听懂他们的言语,但是那言辞中的威严,依旧能够震慑她。
白人鱼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了慌张不安的神采,她的动作终于不再犹豫,他的鱼尾一动,那雪白的鳞片在深色的海浪中翻滚了一下,顿时消失不见了。
漫漫的浓雾中,波赛顿抱着沈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忽然在某处驻足,似乎已经寻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东西藏在最深的海里,似乎带着诅咒,是童话中沉没深海宝藏。
他微微垂下眼睛,那双星辰一般闪耀的眼睛被埋没在晨雾中,他的眼睫微微颤抖,等待着,一边轻轻伸出一只手,试图拭去将沈略粘在脸颊上的黑发抹开。
下一秒,那平静的海水忽然开始沸腾一般地翻滚起来,于无人处惊天动地,也许在世界的某处,有人能感受到——沉睡的沈略忽然发出了不知意义的呢喃声,像是在深度熟睡中被打扰了一般,波赛顿低下头,安抚一般地将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在了沈略的眉心。
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眼前出现的事物。
一件庞然大物破水而出,它在昏暗中的身形仿佛是一只巨鲸,但是它没有什么呼吸与心跳,它蓬勃的生机来自它加满燃油的发动机与马达。似乎是因为上一次与人间的相见太过久远,航船上生长了青苔与藤壶,使它更像是一只生物。
钢铁的材料优良,少有锈迹,透过恣意生长的海洋生物们,借着熹微的星光与晨光,能隐约读出船舱上,前人用自信的,大胆的油漆写上的,它的名字——特修斯。
波赛顿用余光看了一眼那艘巨轮,想了想,轻声冲着沈略说话,也不在意她是否能听见:“送给你。”
他的声音在薄雾晨辉中飘得很远,像是什么动人的诗篇,被路旁的吟游诗人传颂起来。
沈略醒来的时候,置身一个陌生的小房屋。
她微微眯起双眼,困惑地思考眼前的处境,疑心一夜的逃亡是一场梦,而浑身的酸痛与大脑皮层的阵痛终于提醒了她一切都不是梦。
她的身上被套上了一件完全不合身的衣服,看上去也是一套工作服,里面光着,没有裤子。
沈略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些羞赧,但是她找到了那条配套的裤子——太大了,如果她穿上能拖地。
幸而上衣足够长,足以遮羞。
也许她是被路过的航船给救了?
沈略觉得也并非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她从船上坐了起来,一切都很陌生,只有一片红色的鳞片是她所熟悉的,那鳞片被端端正正地摆在她的枕头边上,她这个时候才嗅到一股气味,那是一种布料放得太久的味道,来自她的枕头和被套。
波赛顿去哪里了?
现在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很诡异,沈略不安地抓紧了双手,徒劳无获地拢了一手的空气。
沈略扶着床角站起身来,缓慢地走了两步,终于是从一种神游天外踩着棉花走路的感觉中抽身而出,小房间并没有窗户,她无从观察外头的状况,而如履平地的稳妥感觉似乎说明了暴风雨退去的实事。
她往前走了两步,打算去扭开门锁,却发现门只要轻轻一推便开了,她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那门上挂着的锁,是她没有见过的,但这种肉眼能看出的老旧设计,她想她的父亲也许见过。
她的目光离开了门锁,抬起眼睛,一眼望穿了狭长逼仄的走廊,走廊间昏暗无比,只有一盏壁灯发着枯朽的光芒。她没能捕捉到什么人的声息,而她的四周似乎都透出一股无人的死寂来。
沈略微微皱起眉,终于感受到了不对劲,她余光瞥见了剥离的壁纸,露出颓败的惨白来。那昏暗的廊灯,竟然还生长了苔藓,致使
乒庵型赋鲆凰壳陈蹋整个环境都透露出一种无端的诡异与讶异。
她踏出一步,才感觉到了长廊地面的湿滑,仿佛此处曾漫过海水。
所有的痕迹都透露出一种老旧与衰弱来,她忽然疑心自己早已死去,是困在这一艘船上的亡魂,而她自己却遗忘了这件事情。
大部分航船的设计都很相似,即便这艘船只老旧无比,也有着一定相近的规划,沈略借着往日的经验,摸出了有些令人窒息的走廊,她走上那通往甲板的阶梯时,天光一泻千里,落在了她的发间,她忽然腾升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风浪过后的阳光猛烈且肆无忌惮,它灼烤着沈略的皮肤,使其发烫发热,沈略却没有什么躲避的意思,这种感觉,与那压抑昏暗的走廊比起来,真是好得太多。
她在那阳光下站了一会儿,脖子开始发红才挪动了步子,往着餐厅摸去。一路上她连一个人的鬼影子都没有见着,仿佛这艘船上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终于沈略在餐厅里找到了一个“人”,可惜这个人无法同她交流现状。
餐厅的容量很大,似乎能够来一场盛大的晚宴,地上铺着毯子,大概质量不错,隐约可见先前的奢华姿态,但却因为积水,布料被浸泡得颜色暗淡,堆积着破碎的瓷器,那是瓷器支离的骨骼。
沈略在圆桌的底下找到了很多具骷髅,他们的衣服都有了一定程度的腐朽,死前似乎有过极其痛苦的挣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