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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众生百态真是一场好戏。刚刚那是朝廷权威,现在这叫做高官权势!
汪孚林倒没有什么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他这会儿沦为彻彻底底看热闹的人,因此很有旁观者的自觉,干脆往旁边再挪了两步,将广阔的舞台让给了这大堂中那些本来鼓足劲头的乡宦们。
果然,段朝宗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他还是没看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上任之初就听说,南明先生昔日抗倭有功,治理有方,这一身大才埋没在松明山,确实可惜了。这是好事,把这文书下吏房存档,替本府备礼,待会一并请孚林送去松明山。既是朝官,这些乡间事务,就不好再请南明先生出面了。”
段朝宗对自己称呼上的改变,汪孚林已经无所谓了。他就只见这位徽州知府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南京户部飞派白粮,以各府今年夏税为限,本府在这里也撂一句明话,我也不搞均平,同样以今年夏税为限。若是哪个县拖了徽州府的后腿,以至于这最繁重的白粮赋役派到我徽州府头上,那我段朝宗一旦力抗不过,就只能直接派了这个县,也省得大家再喊什么不公,想来各县子民都会理解本府的!”
顿了一顿,段朝宗又添了一句:“另外,本府已经连夜出动三班衙役之中的精锐,将闹事乡民带回府衙,料想背后是谁指使,不会审不出来!”
汪孚林简直想为这时候的段府尊叫一声好。他完全不担心汪道贯煽风点火会被查出来,那位汪二老爷闲人归闲人,这点手段怎么可能没有?眼见得堂上在最初的死寂过后,答应、表决心、支持,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他没再继续煽风点火,悄然转身出了大堂。
等一个亲随拿着段府尊早就准备好的贺礼,跟他出了徽州府衙阳和门,他就看到舅舅吴天保正在那来回踱步,在那炎炎烈日底下,分明前胸后背都湿透了。那一瞬间,他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
“舅舅!”
汪孚林快步走上前去,见吴天保闻声抬头,立刻迎了过来,他便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
“孚林,你代替南明先生到府衙共商大事,怎么一个人先出来了?”
见吴天保忧容满面,汪孚林却答非所问:“接下来您老可以轻松一些了。”
如果汪道昆没糊弄他,那真正的事实就是——南京户部实则早就看穿了苏松常那几个报灾的白粮州县在糊弄人,所谓往其他府县飞派白粮,只是用来吓人的催科夏税新手段而已。虽说是今年能用这招,明年就不行了,可那又怎么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第三卷 官人很忙
第一三八章 废屋黑影
歙县松明山汪道昆家那座犹若江南水乡园林的大宅子松园,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贺客纷纷登门,热闹非凡。即便松明山村里的寻常人家,走在田间地头也都昂首挺胸,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自家村子里出了个进士,这已经很了不得,而这位进士一路官运亨通,如今赋闲数年后再次起复,直接就是右佥都御史巡抚郧阳。这代表什么?岂不是说回头南明先生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就连松明山村中有功名的那几个秀才,也都心思活络,希望能够跟汪道昆去任上体验生活。毕竟,巡抚可比徽州知府大!
当然,汪孚林除外。制艺上头也许他还及不上人家那些秀才,可地理他可比那些书呆子学得好,之前那段日子又是徽州府志,又是大明会典,没事就在熟悉生存环境,自然比书呆子们拎得清。
同样是巡抚,这个郧阳巡抚可比当初汪道昆的福建巡抚差一点。品级固然相同,可当年汪道昆在福建,那是货真价实的提督军务,麾下管着一支抗倭大军。而郧阳巡抚是个什么概念?
大明朝的巡抚有四种,一种就是犹如福建浙江巡抚这样,专抚一地,是省级最高权力机构;一种设立在边境,主抓兵权,连总兵都得看其脸色,比如在辽东宁夏甘肃等地;一种是管辖范围特别小,比如密云巡抚天津巡抚等等;至于最后一种,那就是属于真正的大杂烩。把那些各布政司交界,最难管辖的地方额外挑出来,往往还有流民等等乱七八糟的问题。这其中,郧阳巡抚就是最后一种,还是最后一种当中最棘手的。
郧阳巡抚辖区横跨湖广、河南、陕西、四川,所辖八府九州,总共六十五个县。流民问题特别严重,又因为地处交界,扯皮问题特别多,属于巡抚之中特别难当的那一种。这还是现如今嘉靖皇帝早死了,否则辖区内还包括当初的潜龙所在安陆府,出了任何问题,巡抚就足够去死一死了。
所以,奉段府尊之命回来给汪道昆送了礼,汪孚林发现丰乐河对面西溪南村的那些富商豪绅纷至沓来,他就没在汪家多呆,抽空回了一趟自己家。留守的汪七夫妻看到他回来,喜得无可不可,不管他怎么说,硬是把佃仆那儿新送来的新鲜瓜果,菜蔬肉食都给装了整整一袋子,让他带到城里给汪二娘和汪小妹一块尝个鲜。虽说大热天带这些东西回去,又要劳烦别人肩扛,但老仆一番心意,汪孚林不能不领情。
此时此刻,他端着一碗汪七媳妇亲手下的米粉,也不嫌烫,就这么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送。他从前是个无辣不欢的人,可到了这里后就过上了和辣椒绝缘的日子,现如今喝着鲜香可口,却唯独缺了点辣味的浓汤,他心里实在忍不住有些遗憾。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耳畔传来了汪七的声音。
“小官人,自从钟大牛那家伙走了,汪二老爷帮忙又收了一房佃仆,每个月送来的东西比从前多了不少,而且听说了钟大牛背主的下场,从前那两房佃仆也老实了许多,不敢再动辄来闹着要减租了。之前因为小官人和二位姑娘去了城里,二老爷让人收来的这租子我一直暂时收着。”汪七说到这里了,就从一旁媳妇的手中接过一个布袋子,郑重其事地捧到了汪孚林面前。
“除了五石新麦作为口粮之外,这里是十两三钱五分银子。”
汪孚林怔怔接过这一袋银子,他打开一看,里头全都是一块块的碎银子,形状大小完全不同。想想一百三十多亩地,半年的田租就这么一丁点,他顿时明白,为什么之前家里那么紧巴巴的。都说徽州府土地贫瘠,这就是佐证啊!他想了想,从里头掏出两块小的塞到了汪七手中,见这老仆顿时老脸通红,慌忙推却,他就笑着说道:“我们都在城里,就你们夫妻俩守在家里,上上下下也不知道多少事要忙活,难不成让你们喝西北风?”
却不过小主人盛情,汪七只能收了下来,嘴里却说道:“二老爷上次来时还说,小官人给老员外老安人的信已经让人捎去了,不过,毕竟相隔遥远,没几个月未必能有准信回音,让我在家里安心守着,小官人和二位姑娘宝哥在城里住着,又便于读书,又便于交友,比在村里强……”
汪七絮絮叨叨地说,汪孚林心不在焉地听。他倒不是不尊重这个老仆,而是因为汪七说到交友的问题,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那个损友程乃轩。自从上一次墨香给他报信,这又过去好些天了,也不知道这个为了逃婚而逃家的家伙现如今究竟怎样了。这个大家公子一贯享福,哪里知道世道险恶,别一个不留神阴沟里翻船,反而被人算计了!
汪七媳妇为人老实,见汪七一个劲只顾着唠叨,她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丈夫的袖子,见人没反应过来,她不禁加大了力道。等汪七停下说话,不满地瞪着她,她方才小声说道:“你忘了不久之前来过的那位公子?”
“啊,看我这记性!”汪七连忙拍了拍脑袋,随即赶紧对不明所以的汪孚林说,“亏得我家婆娘提醒,前些天有人过来,说是听了小官人和金宝的事情,特意到松明山来寻访的,问了我金宝他家里在哪。因为那老骗子的事,我还有些不放心,亲自陪他去的,后来人就走了。”
虽说汪孚林已经见识过八卦闺秀团的威力,可要说有人对自己和金宝的事情兴趣这么大,直接跑到松明山来寻访金宝旧居,他实在觉得有些懵。他沉吟了片刻,随即开口问道:“那公子大约几岁,长什么样?可有说姓什么?”
“大概十五六的样子,比小官人稍微大一点。人生得唇红齿白,风流俊俏,倒是一副好相貌。至于姓什么,我问过,他没说,只说和小官人神交已久,而且后来人就走了,虽说有些奇怪,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事情有些古怪啊!等等,自从汪秋获刑,媳妇带着襁褓里的儿子跑回娘家去了,金宝又成了他的儿子,家里的房子就空了下来,难道……
汪孚林本来打算稍微